程咬金这番话令李素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一直以来他尽量低调,凡事不去争不去抢,该他出头时总是往后缩,就连去火器局应差也是懒洋洋的派头,怕的就是落入有心人眼里,从此陷入一滩无法抽身的烂泥。

然而今日程咬金这番话说出来,李素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引人注目了,引人注目之后,怀里的三份名帖就是一个很直接的结果。

程咬金冷眼看着面色铁青的李素,咧开嘴嘿嘿直笑。

李素脸色愈发难看了:“程伯伯为何不早提醒小子?”

程咬金眯着眼笑,有种老奸巨滑的味道:“提醒?你教俺怎么提醒?年少成名,天下皆知,正是险峰风光无限好之时,虽说你与程家合伙卖酒,但这是两码事,你若不自知,提醒只会让你与程家生了嫌隙,程家能得到什么?相反,俺老程若不提醒,冷眼看着你被人弄死,反而对程家更有利,从此以后卖酒的钱不用分你一半了,岂不乐哉?今日与你说的这些,俺老程已是大大亏本了。”

难得程咬金直白了一回,话里的意思很清楚,程家与李素的关系没好到那一步,虽说程咬金拿他当子侄看,可程家是大门阀,凡事都要讲利益,没利益的事情一般不会干,与程家除了合伙卖酒外,别无交集,交情还不够,凭什么提醒你?

李素很无语,交情怎么不够了?朱雀大街上一起摸闺女屁股的交情,算得上人生四大铁了,还要怎样才够?

话题绕来绕去,终于还是绕到三张名帖上来。

程咬金的笑容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嘿嘿发笑的表情令李素很想冒大不韪抽他……

“三顿酒宴。去或不去都得罪人,而且得罪的不是一般人,太子,魏王,长孙无忌,任哪一个想要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臭虫……”

李素急忙打断程咬金的话头:“小兔兔……”

“嗯?”

“捏死一只可爱的小兔兔一样容易……”

“就臭虫了,咋地?”程咬金环眼一瞪。

李素无奈道:“是,捏死一只臭虫……程伯伯您接着说,小子洗耳恭听。”

“酒宴不止是酒宴,这是逼你选边,赴谁家的宴,从此就是谁家的人,日后任何风吹草动,你都要站在背后摇旗呐喊。而眼下来说,太子究竟能不能把皇储之位一直当下去,谁都说不好,魏王泰能不能将太子取而代之,也说不好,长孙家能不能数代长盛不衰,更是无常莫测之数,这三顿酒宴。不好选啊,老夫只能给你提个醒。却不能帮你选择。”程咬金摇头叹道。

李素垂头沉默,半晌没说话。

前世过来的人,多少懂一些历史进程,事实上,这三方谁都没能笑到最后,笑到最后的。是一个名叫李治的人,目前好像还只是个奶娃子,比李治笑得更晚更大声的,是一个叫武瞾的女人……

所以眼下三方说是拉拢也好,逼他站队也好。李素哪一边都不想站,跟他们混没前途,现在的麻烦是,怎样才能让这三方放过自己。

程咬金笑道:“今日既然与你说了这么多,老夫索性也就放开一回,说吧,你还有什么疑问不懂的,尽管开口。”

“小子尚有一问。”

“你说。”

李素抬头,朝程咬金直眨眼:“程伯伯曾是秦王府旧部,陛下最信任的猛将,小子想问程伯伯,这些年太子,魏王有否给程伯伯下过这样的名帖?您是如何应对的呢?”

程咬金呆住,神情非常惊讶,定定注视李素半晌,忽然仰天大笑。

“好个小娃子,一问便问到点子上了,果真灵醒,哈哈……”

李素也笑:“还请程伯伯赐教。”

程咬金笑声渐歇,捋着乱七八糟的大毛须,叹道:“俺家的娃子若有你这么灵醒,程家在俺老程之后,还可以风光三代……贞观元年,陛下册立太子,那一年太子才八岁,自是没什么心机谋略,不过,这十一年来,不论太子和魏王暗里斗得多厉害,二人却从未给老夫下过帖,他们没那胆子,小娃子,你可知原因?”

李素抬头,定定注视着程咬金那张毛茸茸的脸,只觉得念头豁然通达。

这是一张多么不讲道理的脸啊……

“小子……懂了,却不敢说。”

程咬金两眼放光:“你懂了?”

“懂了。”

“真懂了?”

“真懂了。”

“哈哈,哇哈哈哈哈……老夫忽然觉得,跟灵醒人说话果然很舒坦!”

李素站起身,朝程咬金长长一揖:“今日恭聆程伯伯教诲,小子受益良多,多谢程伯伯。”

程咬金叹道:“小子,你要记住,说混帐话,做混帐事,或许是招非惹祸之源,可是反过来说,说混帐话做混帐事也许是趋吉避凶之道,妙法存乎一心,火候做到了,可保一生平安。”

“是。”

“今日与你说了这么多,俺老程不能白说,卖酒分的帐重新理论理论,从今以后我七你三,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