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垂落鬼方卜骨身上,走过十数万里路以来,第一次开口道:

“你可恨?可悔?”

摩格咯拉神色微变,用严厉的眼神朝卜骨看去。

鬼方卜骨将满口钢牙咬碎,缓缓摇头道:“不敢恨……不可悔!”

不敢恨,是为活命。

不可悔,是为鬼方国的尊严,是为他王者的尊严。

“倒是有些骨气……”

江舟淡淡道:“恨就对了……”

若不恨,他这一剑岂不是有些浪费了?

杀人易,诛心难。

杀人不诛心,杀了何益?

听得江舟的话语,摩格咯拉神色剧变。

艰难地抬头,望向鬼方卜骨,目中露出绝然之色。

猛地奋起余力,挥动兽皮祭幡。

苍青色巨大旗幡舞动,仿佛天幕涌起了波涛。

天上与百万玉龙争锋纠缠的苍青色巨脸突地轰然爆散。

如同苍天破碎,无数苍青雾气滚滚流泄而下,随幡旗而动。

诡异的是,摩格咯拉的血肉也如同被无形的巨兽所吞食。

一点一点崩碎,化为血雾。

自双脚之下,向着头顶迅速蔓延。

眨眼间便只剩下了一颗头颅。

竟然径直飞起,朝祭幡之顶落去。

“噗哧!”

整颗头颅被幡杆贯穿,皮肉瞬间消瘪,顷刻间化为一颗枯皮包裹的人头,十分诡异阴森。

苍青色的气雾滚滚之下,那鬼方卜骨已经难见其踪。

江舟不紧不慢,念动之间,剑界之中无尽之剑闪烁着逼人的锋芒,声声剑鸣不绝,齐齐朝着苍青雾气深处掉转了剑锋。

“咝咝……”

无数剑啸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那杆兽皮祭幡无人摇动,却自己猛地一顿,竟是突然破开了虚空,瞬间钻了进去。

周天之剑纷舞,将残留的苍青气雾渐渐磨灭。

待气雾渐消,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落到了地上。

却是鬼方卜骨的尸体。

江舟念头遍扫。

城外的鬼方游骑已经朝着四面八方逃遁。

剑界无尽,亡魂无数。

但想要杀尽鬼狄,也不是一件易事。

江舟也无心去追杀。

这一剑,在与那“苍青天”的消磨之下,也已快到尽头了。

一剑斩狄王,一剑覆王城。

李东阳也已救出。

他十万里锁剑,也算圆满。

……

不久之后。

大漠上。

野夫营众高手看着已然消隐的无尽剑界,以及几乎被那无尽剑界抹平,覆于黄沙之中的鬼方王城,心中仍是心悸难平,魂惊魄摇。

再看向眼前的江舟,更是心中复杂无比。

一剑荡尽乾坤,啸起玉龙三百万,倾覆王城!

剑下亡魂数以十万计!

连鬼方之主亦葬身剑向,数百万鬼狄仓皇远遁大漠深处。

一剑惊世,千秋功业,煌煌赫赫!

纵然众人都是天下难寻的高手,也自内心深处深深惊悸。

既敬且畏,既惊叹又难置信,既想上前攀谈,又惧而不前。

只是目不稍瞬地看着江舟朝李东阳欠身一拜:“先生,吴郡一别,可还安好?”

李东阳目光隐现激动之色,却终究修养过人,只是面露欣慰之色。

握着江舟双臂:“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你如今,可道‘凌云’矣。”

江舟闻言也不由心生感动,毕竟当初李东阳为他写下这两句勉励之语时,他在别人眼中还什么都不是。

只有李东阳,从他为执刀人之时起,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回护他。

若说只是为了区区几句“抄”来的文章,那也太过荒谬。

纵然对他有几分成道之德,可这种回护却是实实在在的。

微末之时,最见真情。

微末之情,也最为可贵。

也正因此,才有了他这十万里锁剑斩王廷之举。

当下,江舟不由真心实意地再拜道:“今日方不负老师所望。”

“哈哈哈!”

李东阳仰天大笑,片刻才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唤我老师啊!”

他紧紧抓着江舟双臂,面上虽只是微带笑意,紧扣的十指却暴露了他的心绪。

“有徒如此,夫复何求!”

李东阳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并未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欢喜中太久。

只片刻便朝鬼方王城看了一眼,正色道:“鬼方王城已覆,鬼狄虽未绝,但经此一遭,再无力南窥。”

“你可准备好了?”

野夫营众人听着这句话,不知其意。

但江舟却大概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