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的一声。

钟声响起,大旗飘荡在天都上方,逆着光芒浮展。

劲风吹拂,鸟雀四散,昆海楼的楼顶,一位青衣女子倚栏而立,手中捧着一卷古书,双目却是被一巾白帛蒙住,她若有所思地停下翻卷动作,回头望向楼外。

“吱——”

雀鸣。

女子目光随着雀形拂动而缓缓挪移,青布虽然蒙目,却不能阻拦她视物。

“楼主大人。”

昆海楼的一位专员缓缓登阶,小心翼翼来到顶层,他轻声道:“这是昆海楼扩建的文书,您需要签一个字。”

专员的神情有些紧张,不知为何,那袭青衣总给人很大的压力。

这份文书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太子口谕,圣上意志,文书里的内容很简单……昆海楼即日扩建,鲸吞海饮汲取人才,允许三司六部引荐或者自荐,如今递到张君令面前,也只是走一个流程罢了。

文书签了,昆海楼便会成为殿下意志的第二个载体,监察司的一个新壳子。

公孙越已经被狠狠的打倒了。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但日出之后,无数公告贴满天都大街小巷,将这位“监察司大司首”的累累罪行尽数揭露,太子殿下之盛怒,前所未有,在寿辰之前,有人猜测殿下会有“大动作”,许多人预测是针对北境的“斩首行动”,但今夜天明,将军府的铁骑安然无事,有人看见沉渊君昨夜出城,今日平安无事的回归……反倒是之前气势汹汹的小无量山,集体消失了,一夜之间,像是融化的冬雪,从天都皇城内“蒸发”了。

“宫中扩建昆海楼的文书……”

张君令一只手捋了捋发丝,以她的才智,一瞬便明白了太子借着“昆海洞天”巧立新目的手段,只不过又想到昨夜天都的血腥,今朝游行的笼车,还有前不久下大雪时,她陪顾谦在城头看到的画面。

“我只是名义上的昆海楼主罢了。”青衣女子继续翻书,只不过轻声吩咐道:“把这份文书,交给顾谦吧。”

……

……

幽暗的光火。

沙哑的嘶喊。

血与火交织,汗水和骨肉融合,只不过这些画面,公孙越都看不到,他口中仍然轻轻含着自己的眼珠子……这个面目丑陋狰狞的男人,此刻的神情不像是死寂,更像是安宁。

他的眼珠子被挖出来了,看不见那一张张愤怒的面孔。

被拎到天都钟塔底下,罩在清晨黄钟钟罩里,那隔着数十里地听起来悠扬清远的钟声,在放大阵法下直接击穿了耳膜。

全世界都很嘈杂。

但公孙越的世界很安静。

那张安宁的,虚弱的,苟延残喘的面容,忽然颤了一颤,面色变得紧张起来。

他闻到了一缕熟悉的气味。

地牢内的脚步声音很轻,轻到正常人都听不见,顾谦一个人来到了这里,监察司的所有酷刑都轮番在公孙越的身上施展了一遍……被捆在十字架上的男人,实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更像是一捆即将散架的稻草,枷锁一断,整个人摔在地上就会摔成一蓬飞灰,也正是因为太子要游行三日的诏谕,那些酷刑没有再对他第二遍施展。

他还要屈辱地活上二十四个时辰。

得到了太子的允许。

才能死去。

公孙越的喉咙挣扎着嗡动,他含着眼珠子,面部肌肉极高频率地震颤,想要吞下自己的眼球入腹,但是做不到……一枚枚铁针在牙床内顶立,插满了缝隙,而以那些秘密要威胁太子的代价,则是被拔去舌根。

他的口中,除了自己的眼珠,再无其他之物。

有眼无珠。

祸从口出。

皇权自上而下的漠视,以及嘲讽,在这个男人凄惨的面相上得以淋漓尽致的体现,公孙越感觉到身子一轻,似乎被人放了下来,能够平躺在地面上,四周仍然是一片黑暗,但恍惚之间变得更暗了。

顾谦的身旁两位死士,抬着一口棺木来到这里,从里面取出一具与公孙越同样破烂不堪的“尸体”,捆缚在十字铁架上,那人同样被剜去了双眼,施加了一遍刑法,此刻完美取代了公孙越的位置。

谁会认得没有人形的人?

顾谦看着棺木合上,躺在木棺上的男人,流出两行血泪。

他轻声吩咐了一句。

“把他带走。”

两位死士喏了一声,轻柔抬着棺木离开,地牢只剩下顾谦,承受了一番酷刑的替罪羊,半口气吊着,将死未死,一开始还有他的喘气声音……后面便渐渐无了。

顾谦背负双手,神情复杂。

昨夜之后,一纸公文,他站在了天都庙堂上最高的臣子位置,一时之间,风头之盛,比之三司大司首犹要过之,无数“幸存者”来到昆海楼登门拜访,想要与这位新晋的顾大人好生攀谈,却都扑了一个空。

谁能想到,站在天都最高处的顾谦,在最该风光无限的时刻,偏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