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生的话说到这里便是戛然而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而苏大为却听出了他话里未尽之意。

经过这数次的政治风波,苏大为处在一个极尴尬的位置,全力向李治靠拢做帝党吧,身上武后的烙印洗不掉。

而武后……

待新天子登基后,自然失势,最多做个太后。

这种局面,或许很快就会到来。

毕竟就李治那身体状况,实在无法让人乐观。

所以苏大为若想在未来的动荡中,还能稳住自身局面,最佳的办法,就是提前在太子那边下注。

与太子结下情份,混个从龙之功。

历史上,几乎所有朝代都有天子还在朝,手下权臣便开始暗中投向太子,或倒向其他皇子,提前下注。

这并不是那些人利令智昏。

自然有其道理在。

但是在大唐眼下的局面里,就算投靠太子……

也比较坑。

李弘那身体情况,他和李治谁走在前面,真不一定。

大唐虽然极盛,万国来朝,疆域一千二百万平方公里。

但大唐的内部,此时是一个极不稳定的状态。

至少是不确定的状态。

最大的变数就在于李治和李弘的身体。

未来的权力更迭。

必然会引发新的动荡。

当初李治借“废王立武”,打压关陇和山东贵族。

那么十几年后,这些贵族门阀便想借机废除武后,死灰复燃,重掌大权。

此乃历史必然。

此次门阀在背后推动,也暴露出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苏大为微微抿了下唇,以目视安文生。

后者自然的举了举杯。

两人相识相交十几年,颇有默契。

安文生看出来苏大为不想在此时谈这个话题。

有些事,还是太过敏感了。

苏庆节和程处嗣暗中碰了一下眼神。

两人都察觉到了些什么,但也不说破。

只有尉迟宝琳浑然不觉,还在高声酣呼,酒到杯干。

苏、程和尉迟三人,与苏大为是兄弟,从家世人脉来说,亦是盟友,有共同利益和情义。

但若说到一些敏感话题,做为国公家族,与大唐一体,无论未来皇权如何更迭。

只要这些国公家族不作死,就做个闲散贵族,也绰绰有余。

因此暂时没有苏大为这种草根阶层上来的压力。

而安家,不比那三家?属于较外围的军功贵族?朝廷中枢的动荡,对他们荣辱影响颇大?再则安文生与苏大为的关系更紧密些。

有些话?两人能说,有其他人在场?却是不方便。

……

夜鼓三更。

庭院里篝火余烬闪动着光芒。

苏大为脚步沉稳的从院外走回来。

安文生正拿着一根木枝拨动着篝火,听到声音抬头看向他:“人都送走了?”

“都回去了?明日有时间还要和他们商量下生意的事。”

“那我安家也得参一份。”

“财迷。”

苏大为笑骂了一声?想起当年初做鲸油灯生意时,为了筹钱,托安文生替自己卖画的事。

今时不同往日,他是不用为钱发愁了。

“你脑子里东西多?做生意我不如你。”

安文生大大方方的承认:“赚钱么?不丢人,反正若论贵族礼仪,诗词百家,经史子集,你也远不如我?大家半斤八两。”

“神特么半斤八两。”

苏大为呸了一声,一屁股在篝火另一头坐下。

同时动了动脚?踢了一下挨在脚旁,正仰头饮酒的高大龙:“让让。”

“嘿。”

高大龙挪了挪屁股?放下酒坛,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现在说话可以自在点了。”

他脸上的笑容?总让人觉得有点邪气?有时候甚至带着一抹戾气。

这既有以前丰邑坊大龙头?留下来的江湖气。

又有血脉中蚺鬼的影响。

李博坐在篝火的另一头,他手里拿着个小酒杯,与高大龙粗大的酒坛刚好相反。

虽然手中杯小,但他喝酒也甚是潇洒,一扬脖颈,酒到杯干。

四人在篝火边重新围坐一圈。

“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吧。”

安文生扫了一眼苏大为:“如今的局面,必须得为将来打算了,你不是说过,不谋万世,不足以谋一时吗?陛下和太子的身体令人担忧,如今朝堂上暗流涌动,你能避得了一次,未必还能避开下一次。”

李博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看向苏大为。

高大龙也几乎同时,抹了一把下颔的酒水,双眼血芒闪动,看了过来。

苏大为平静的道:“武后是不会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