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两次出拳,都磨磨蹭蹭,这让在北俱芦洲狮子峰习惯了李二拳头分量的陈平安,简直就像是白挨了两记妇人挠脸。

如今的剑气长城,流传着一句公道话,看年轻隐官打人,或是看他被打,都是赏心悦目的事情。

那侯夔门神色复杂。

陈平安以蛮荒天下的大雅言问道:“你到底是要杀隐官立功,还是要与武夫问拳破境?!”

侯夔门深呼吸一口气,双拳轻轻敲击一次,沉声道:“最后一拳,你要不死,就算我输。陈平安,我知道你一样有所求,没关系,就看谁拳法更高!这一拳,你只管还手。”

陈平安皱了皱眉头。

隐约之间,侯夔门的磅礴拳意,在他四周凝聚出一份模糊气象,类似圣人坐镇小天地。

早年在书简湖,当初与青峡岛章靥同行远游,陈平安就发现自己能够依稀瞧出些迹象了。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卷起双袖轻轻舒展铺开。

一瞬间。

年轻隐官和侯夔门所处战场上,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漫天风沙里夹杂着向四面八方迸射的细密拳意,乱如万千极小飞剑溅射。

刹那之后,大地震颤,风沙四散,只见那侯夔门一手死死捂住脖子,鲜血从指缝间渗出,一手握拳,环顾四周。

最后侯夔门看到了一位妖族修士身后,那个年轻隐官左手短刀刺入剑修死士后背心,再以右手短刀在脖子上轻轻一抹。

侯夔门已经无法顺畅言语,含糊不清道:“陈平安,你作为隐官,我亲身领教了你的本事,只是身为纯粹武夫,真是让人失望,太让我失望了。”

原来先前问拳,年轻隐官硬扛侯夔门一拳,却袖中出刀,直接由下往上,刺入后者脖颈,不但如此,左手一拍刀柄,侯夔门如果不是重重踏地,拔高身形,然后撤退数步,差点就要被锋刃搅烂唇舌,再被刀尖当场捅穿头颅。

若是浩然天下的纯粹武夫,没有天生坚韧体魄支撑,受此重伤,断然是无法言语半个字了。

陈平安将自己身前剑修死士的那具尸体轻轻推开,聚音成线,与侯夔门微笑道:“你先后三次出拳,哪一次符合纯粹武夫的身份。你要是第一拳就足够纯粹,我根本不介意与你互换三拳,说不定还能各自破境,那才是真正的谁生谁死,只看拳高低。”

当陈平安现身之后,战场又自行腾出一大片空地来。

年轻隐官,双手反持短刀,轻轻松开,又轻轻握住。

这是与于禄学来的一个小习惯。

至于持刀姿势,则是脱胎于梳水国剑水山庄瞧见的一种佩刀姿势。其实在山下江湖上,刺客刀客也有此举,但是在陈平安眼中,意思不够,是个死架子。

侯夔门到底是只知道年轻隐官,太不清楚陈平安的厮杀习惯。

当他开始拖泥带水的时候,一定是在追求什么后手。

不然所有的言语,至多只会在分出生死之后。

侯夔门没有就此撤退,拳意不减反增,很好。

陈平安收起那对得自北俱芦洲割鹿山刺客之手的双刀入袖,站立不动。

侯夔门不知施展了什么秘法,脖颈附近鲜血停止流淌,双臂下垂,亦是纹丝不动。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武夫问拳,该有的心境。

在那之后,只要是两道身影所到之处,必然殃及池鱼一大片。

两位各在武学瓶颈的纯粹武夫,就像两把剑仙飞剑,肆意切割战场,满地的残肢断骸。

侯夔门的出拳越来越“轻快”,拳意却越来越重。

拳拳皆有那九境武夫的气象雏形,这就是破境大契机。

不知为何,那个年轻隐官已是公认的剑修,却始终没有祭出飞剑,甚至连背后剑匣里边的长剑都没有动用任何一把。

战场极远处,一位与年轻隐官作为同道中人的“中年男子”,看似被妖族大军裹挟,浩浩荡荡往剑气长城那边涌去,他一直在留心陈平安和侯夔门的厮杀,大致看出了些端倪,在犹豫要不要打乱陈平安的算盘。

只是当他视线扫过几个方位,距离不近,掂量一番,他便放弃了出手,就不与那座天才辈出的甲申帐抢战功了。

侯夔门一身血肉模糊,堂堂八境巅峰武夫,身披重宝,与明明相差一境的晚辈武夫,一场问拳,竟会沦为这般田地,匪夷所思。

满脸血污的侯夔门蓦然站定,低头轻笑,大快人心,抬起头,死死盯住那个同样突然收拳的年轻人。

侯夔门似乎是在说,等我九境,武运傍身,再来打你这个确实不太讲理的金身境瓶颈,就该轮到我侯夔门不讲理了,任你有那乱七八糟的算计,还能得逞?还能活着离开这处战场?有本事你陈平安也破境一个?!

此番问拳,明明境界更高一筹,却落了下风,症结不在侯夔门体魄不够,不在拳轻,关键是那陈平安对于拳路好似未卜先知。

此刻侯夔门见那陈平安如临大敌的模样,不似作伪,只觉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