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议题,洪先生慢慢品茶,则温文儒雅,谦谦君子。

莫说是那位已是秋波流转的画舫女校书,便是徐娘半老的女领班南雁,坐在那位先生身边,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自惭形秽,以及些许蠢蠢欲动的爱慕之心。

至于洪先生身边的清倌儿,眼神都痴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兴许是汝南陈氏的那位陈公子太绣花枕头,之前的酒宴,洪先生一直收拢着那满腹才华,不屑抒发。

直到拥有一战之力的朱公子出现后,洪先生这才免为其难地流露才学,或高瞻远瞩,振聋发聩,或自出机杼,风骨铮铮,实在令人拍案叫绝。

若说凉州本地的朱公子,是当了后半场的陪衬绿叶,好歹能够平起平坐。那么汝南陈公子就更惨,只是当了前半场的踏脚石,连露头的机会都没有。

军务繁重的朱鸿赢不可能一直在楼船耗费光阴,仅是宋风帆窝藏宗师刺客一事,就需要他亲自插手春水亭的谍报事务,这简直就是发生在眼皮底下的挑衅。

朱鸿赢起身告辞的时候,陈青牛丢了个眼神给韩国磐,后者壮起胆子跟随起身,还拉着两条腿有点软的袍泽。

只是不知为何,韩国磐眼神示意洪先生的时候,擅长诡辩、思维机敏的读书人,竟是故意装糊涂,看到韩国磐满脸焦急神色后,还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好像在说我已心领神会,却不会改变初衷。

朱鸿赢对此也是视而不见,离开茶室。

韩国磐和袍泽一直默默跟随在藩王身后,直到朱鸿赢走到一楼,才转过身,笑道:“不用送本王了,你们等等那位姓洪的朋友。”

两位西凉武将抱拳领命,激动万分。

四楼船头,陈青牛和朱真婴并肩而立,看到那位洪先生走下船后,在小渡口与两位好友分别,独自沿着湖岸散步,身影愈行愈远。

陈青牛笑问道:“这位算不算隐士高人?凉王会不会一眼相中?”

朱真婴笑了笑,再无之前满脸沮丧神色,眼神玩味道:“这位落拓青衫的穷书生,姓洪名灵蕴,是我们凉州寒士,才学横溢,更是理学宗师李原中的入室子弟,提倡‘默坐澄心,体认天理’,他初次成名,在于其恩师李原中一次与采药寺僧人坐而论道,洪灵蕴无意间说出‘莫向外求’四字,令僧人刮目相看,便对洪灵蕴说了一句,施主有我佛门慧根。再次名动凉州,是公认科举有望跻身殿试的洪灵蕴,连乡试都放弃,只因为他与年岁已高的母亲相依为命,不愿赴京赶考,只愿在母亲跟前尽心服侍,获得了朱雀王朝许多儒家君子的称赞,誉为‘我辈中人’。三是洪灵蕴性拙朴,喜静坐,以‘光风霁月,静中气象’作为座右铭,相传在李原中门下求学之时,塾舍失火,众人纷乱逃窜,唯有洪灵蕴挑灯夜读,纹丝不动,李原中听闻之后,抚须大赞,‘可传衣钵’。”

陈青牛啧啧道:“厉害。”

朱真婴冷笑道:“一介寒士出身,养望在野的手段,倒是相当娴熟!要么就是读书刻板的迂腐‘醇儒’,要么就是擅长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前者,我父王不会超拔启用,西凉历来多战事,用不着豢养御用文人来歌功颂德。若是后者,就算任用,也不会重用,万一养出条白眼狼……”

陈青牛问道:“你爹也看出来了?”

朱真婴欢快笑道:“除了我之外,几乎无人知晓我爹虽然被誉为儒将,其实生平最是痛恨清谈一事,每每提及在京城风靡一时的玄言清谈,都视为春蛙秋蝉,必缀以‘误国’二字!”

陈青牛惋惜道:“洪先生都那么卖力孔雀开屏了,很辛苦的。”

朱真婴嗤笑道:“没你这么损人的。”

陈青牛撇了撇嘴,没来由感慨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可不只是说墙的高度啊。”

朱真婴姿容妩媚,正要说话。

陈青牛望着她,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毫无征兆地斥问道:“朱真婴!你就没想过,为何会对我一见倾心?当真合乎情理?!”

朱真婴一惊,一愣,一羞,一惧,一痛,最后只剩下茫然。

陈青牛脸色阴沉,袖中手指飞快掐诀,心中默念咒语,最终以一个定字结尾。

“定!”

随着他那声轻喝在耳畔响起,对朱真婴来说,那一刻如天雷滚入耳朵。

身躯剧震不止。

这是一门道门沉静诀,心思焦虑不定之时默念,以助于进入坐忘境界。

陈青牛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老话说慧极必伤,朱真婴这种天性灵慧的读书种子,更容易思虑过重而伤身伤神。

对于魂魄,道家自古即有拘魂之术,佛家有超度之法,两者有“来去”之别,而兵家则有独门炼魂之技,世间诸子百家,各有神通秘术,数不胜数。

人之阳气,随着人老病衰而逐渐流失,一般难以逆转,而头顶三尺的那盏神明灯,也会一点点趋于熄灭,再也护不住天地间的阴风恶煞。

风吹则魄动,性命如纤细小草,脆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