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最深处,布帘被一位红袍男人掀开。

郁欢坐在木质轮椅之上,被两位婢女扶住后背把手,缓缓推出。

红袍男人的神情一片木然,他的面容常年阴鸷,郁郁寡欢。

“庞山?”郁欢坐在轮椅上,他的抬起头来,额前皱纹叠起,灰白头发被木髻穿过,扎成一个丸子形状,这位执法司的少司首,年龄的确有些老了,但应该没有到不能下地走路的地步,只是大红袍下的双腿,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看起来干枯宛若两截木柴,看来受过相当严重的伤,才导致如此。

“本座昨日才看的天都执法司名单,并没有你这么一号人物。”他坐在轮椅上,声音平静,徐徐道:“你今日刚入的我司,就来奉命杀我了?”

庞姓持令使者轻声笑了笑,道:“的确是今日入司,匆匆忙忙奉命前来,太多规矩,在下不懂,也不需要懂,只要负责动手便可。其中原因,不多赘述,大人心底有数,怨也怨不了别人。”

果然是站队的事情......

郁欢大人心底轻声叹了口气。

他望向庞山,木然道:“今日之后,你要被诛九族的。”

斗笠男人摇了摇头,露出满口灿烂白齿,道:“大人竟担心在下?”

说完之后,一脚踩下。

四条火蛇,镇压四方,瞬间炸散开来,这一次,不再是刚刚的那副怡然模样,整座茶舍瞬间被点燃,布帘之上,竹楼屋脊,四处火焰缭绕。

火焰嗤然燃烧,这一下引起了惊慌。

立马有人不安分起来。

达到了预期所想的氛围,庞姓持令使者心满意足环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轻轻戳了戳隔间,似乎是在数一二三四.......片刻之后,庞山微笑道:“各位大人来捧场,庞某感激不尽,诸位都是官场老狐狸,想必从在下踏足此地之时,便知道此行为何。春风茶舍之内,太多‘大人’犹豫不决,如今是时候做出一些决定了。”

庞姓持令使者搬了一张木凳原地坐下,顺手从桌台上拿起一盏茶水,轻柔说道:“喝茶是大雅之事......庞某是个出身南疆的粗人,不懂茶道,只知道打打杀杀。也多亏郁欢大人刚刚提醒,过了今日,在下就要被诛九族,这才猛地想起来,在下生前无亲,身后无人,别说九族,连亲生父母都已经埋在土里腐烂,没什么好挂牵的,若是一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不过是以命偿还罢了。”

这句话算是提醒。

其中的“出身南疆”这四个字,被庞姓持令使者咬文嚼字,念的极重。

远方走廊尽头的郁欢,与庞姓持令使者形成一条直线。

郁欢背靠石壁,轻柔笑道:“庞先生的亲生父母,难道不是东境韩约?”

庞姓持令使者眯起双眼。

他掌中的瓷盏瞬间破碎。

庞山猛地站起身子,一巴掌拍在柜台之上,整座木质柜台瞬间崩塌,躲在里面的小厮抱头痛哭,不敢去看。

郁欢面无表情说道:“诸位大可放心,今日之后,春风依然在,欢迎各位来喝茶,郁某先前对诸位承诺的,也都依然有效。”

即便有郁欢的这句话,茶舍之中,仍然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在下祖籍东境拂柳山......庞先生,今日只是碰巧在这里喝茶,无碍吧?”

说话之人,是一个羸弱书生,他揭开帘子,不顾内里同僚愕然的神情,站了出来。

庞山笑了笑,道:“周先生,出了门,便有东境莲华的马车迎接,今日便是我东境的座上贵宾。”

姓周的书生,有些犹豫,望向轮椅上的少司首郁欢。

郁欢挑了挑眉,好笑道:“周大人好骨气,算是我错看了你。”

书生揖了一礼,拿着极低的声音,轻轻道:“天大地大,保命最大,我周听潮上有老,下有小,郁大人不要怪罪。”

郁欢不置可否。

书生小心翼翼迈步前行,顺利离开春风茶舍。

一直提着一口气,生怕哪里会射出暗箭,将这位周先生刺穿后心的庞山,此刻松了一口气,望向郁欢,打趣道:“我还以为郁大人会来一出釜底抽薪。”

郁欢木然说道:“那倒不至于。”

庞山望向茶舍四周,有些失望,道:“就没有其他的明哲之辈了?”

沉默半晌。

他叹了口气道:“那诸位的人头,我庞某就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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