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开口。

“这些年,沉寂在紫山,只剩一缕残魂,就连记忆……也丢失了许多。”风雪中的女子轻声道:“我只记得,你是我很重要的人。”

她顿了顿,“这一次,我看到那株树,看到曾经的战场……那些丢失的记忆,我全都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猴子怔住了,他默默低下头,仍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语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在那座海底祭坛,宁奕问我,还记得光明皇帝的模样吗?”

棺主笑了,声音有些恍惚,“在那一刻,我才开始思考,长眠紫山前,我在做什么?于是一道道身影在脑海里出现……我已记不清他们的面容了……只是记得,这些人是存在的,我们曾在一起并肩作战。”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猴子的神态。

“这一战,我们输了。”棺主轻轻道:“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们俩。或者说……只剩下你。”

猴子攥拢十指沉默不语。

“那具石棺里,装的是我的肉身吧?”她嫣然一笑,“画地为牢,宁愿忍受万年孤独,也要守着这口石棺。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要我活下来,活到这个世界破碎,天道崩塌。你不想再经历那样惨痛的一战了,因为你知道,再来一次,结局还是一样,我们赢不了。”

赢不了?

猴子陡然转过身子!

回过头来,那双金睛之中,几乎满是炽热的火光——

可当四目相对,猴子看到风雪中那道脆弱的,随时可能破碎的女子身影之时,眼中的火光顷刻间熄灭了,只剩下不忍,还有痛苦。

他艰难嘶声道:“天上地下,无我不可战胜之物!”

“是。”棺主声音温柔,笑道:“你是斗战神,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即便众生破碎,天道崩塌,你也会站在天地间。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

“可是为什么,这一战来临之时,你却胆怯了?”风雪中的声音仍然温柔,如同春风,吹入笼牢。

坐在石棺上的萧瑟身影顿时无言。

“天道关不住你,这是一座心牢。你不想战,就出不去。”棺主问道:“既为斗战神,为何要避战?”

为何——

为何?!

话到嘴边,猴子却无法开口,他只是怔怔看着自己面前的石匣,还有那口黑棺。

自己害怕的是输吗?

上一次,他战至鲜血枯干,上界破碎,天道倾灭,也未曾低过一次头!

他害怕的……是亲眼看着周围袍泽战死,昔年好友一位接一位倒下,迎接他们的,是身死道消,万劫不复,神性泯灭。

那一战,无数神灵都被倾覆,如今轮到人间,结局已经注定。

他害怕,再看到一次这样的场景,于是这万年来,将自己锁在石山之中,不敢与人见面,不敢与人交心。

这座笼牢,既困住了自己,也保护了自己。

世界破碎,天道倾塌,又如何?

他仍是不朽,石棺肉身仍在。

“你回去罢——”

猴子声音沙哑,他低垂头颅,不再去多看笼外一眼,“等天道崩塌了,我接你出来。接下来岁月……还很长。”

棺主不为所动。

她认真看着猴子,想从其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火光,战意。

垂落的天光,混杂在风雪中,只一眼,她便得到了答案——

“嗤”的一声。

棺主伸出一只手,去抓握那炽烈滚烫的光芒,风雪中虚无的衣衫开始燃烧,极致的灼烫落在神魂之上,她却是连一字都未开口——

风雪凝结,在女子面颊上缓缓凝聚成一颗水珠,最终滑落——

“啪嗒”一声!

这一滴泪,落在黑匣上,溅荡出一阵热雾。

枯寂状态中的猴子抬起头,望向那抓握笼牢的风雪身影,这一刹,他额头青筋暴起。

“你疯了!”

只一瞬。

大圣从石棺上跃起,他撞在笼牢之上,炽烈光芒弹射而下,磅礴雷海这一次没有落下,整座石笼一片死寂——

他被弹得跌飞而出。

隔着一座笼牢,他只能看着风雪被炽烈光芒所灼吞!

“不自由,毋宁死。”

棺主在万度炽光中微笑,风雪已被燃烧殆尽,点燃的便是神魂——

琉璃盏剧烈摇晃,裂开一道缝隙。

“若世上不再有斗战,那么……也便不再需要有我了。”

猴子瞪大双眼,目眦欲裂。

这一刹,脑海仿佛要裂开一般。

他怒吼一声,抓起黑色石匣,当做棍棒,向着面前那座牢笼劈去!

……

……

猴林之中,数万猿猴,一反常态地静默挂在树头,屏住呼吸,期待地看着后山方向。

它们预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