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说江汝默如何了。”皇帝一拂袖:“你来揣摩一下朕心!朕也想知道,你姜青羊会如何想朕。”

姜望道:“草民岂敢妄测天心!”

“你不得不揣摩。”皇帝说。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伐夏一战,逐风铁骑连下奉节府二十三城,而后跃马江阴平原上,对峙夏军。正面铺开,刀尖对刀尖。一次冲锋,减员三万余,直接打废了故夏之镇国军。摧城侯亲为先锋,跃马迎敌。其子其女,都在阵中,紧随其后为次锋。举家于一战,此草民之所未闻而亲见。”

“在鬼面鱼海域,李凤尧与草民言,说李氏接受朝廷的一切决定。在摧城侯府,老太君跟草民说,李家吃的是军粮,端起这碗饭,就不会怨。此草民之亲闻。”

“石门李氏如何,对不对得起国家,实在不在草民的言语中。在已经过去的那些年月里,在那洒落的鲜血,折断的弓,在您眼中!”

他抬高声量:“陛下这样的圣明天子,怎会不体谅一个父亲的伤心!”

言似金玉,掷地有声。

皇帝看着他,却道:“你心里想了这许多,讲起来滔滔不绝,还说你不敢妄测天心!”

“……我临时想的。”姜望道。

皇帝冷声道:“这要衍道了,也不装鲁钝了,敢说自己脑子转得快了?”

姜望道:“说真心话,用不着脑子转得快。违心的人才要费心思!”

皇帝看了他一会,道:“接下来打算去哪里证道?”

姜望道:“中域。”

皇帝又冷笑:“中域风水好。大概更适合你。”

姜望道:“自古而今,没有评出来的第一,更没有自认的第一,只有打出来的第一。”

皇帝问:“那为何不去北域?”

姜望没有说话。

“你这样子真叫朕心烦!”皇帝把奏折扬起来,好像要砸他,但最后只是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滚吧!朕要上朝了。”

姜望拱手一礼:“草民告退。”

转身便往外走,姿态十分洒脱。

皇帝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出门就去中域,还是先回一趟博望侯府?”

姜望又转回来,端谨地道:“回去看一眼。”

皇帝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像是驱赶恼人的苍蝇。

姜望这回清静地走出了东华阁,再未被打断。

唯独是当他走出东华阁的时候,回看那廊台楼苑——大齐皇帝的龙辇,已经起步。隔着帷帘,只看得到皇帝的侧影。他以手支额,靠坐在华盖之下,似在短憩,又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天是蒙蒙亮的,尚有几颗星子。今天子履极至尊六十五年,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去紫极殿。除非亲征在外,否则风雨无阻。

在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齐天子在姜望心中,要么代表威严,要么代表力量,要么令人敬畏臣服,要么叫人感恩戴德。

但是此刻他感到,这真是一个孤独的人。

……

……

如果说偌大的临淄城里,有什么地方是永远锁在记忆中,永远叫姜望觉得不会改变的,亦只有一座博望侯府。更具体地说,是重玄胜和易十四的家。

他们这时候当然都在家中。

和重玄胖在摧城侯府里碰见,只是对了个眼神,彼此没有一句话。这会儿在博望侯府里再见,话就说个没完。

十四不说话,只是默默沏了两杯茶。

茶香淡雅宜人。

重玄胜中止话头,强调道:“十四自己炒制的明前煎雪茶,跟易大夫学的手艺。”

十四便微微地笑了。

姜望道:“好茶!”

小饮一口,复赞道:“真好!太好了!天下无敌的好!”

十四拿来一只青翠色的玉竹茶罐,放到姜望旁边,眼角都泛笑:“带着身边喝。”

重玄胜大手一抓:“别啊,我都不够——”

只抓了把空气。

姜望把这只茶罐仔细收好,又问道:“告诉我罢,十四,咱们向来同一阵线——胜哥儿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十四笑着摇摇头。

重玄胜道:“杀了几个人。都是小角色。有什么好问的?”

“那也值得你亲自动手?”姜望问。

“气不顺,撒撒气。会有人理解的。”重玄胜道:“倒是博望侯出面维护李家,多多少少让人不安。”

姜望道:“天子不会在意这些。”

他又看向重玄胜:“你也不需要我来提醒。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重玄胜摊开大手:“我知道拦不住你,所以没有给你写信。我知道去鬼面鱼海域没有意义。所以没有去。”

“不想说算了。”姜望喝了一口茶,又赞道:“这味道真是不错!茶选得好,炒制手法更是出神入化。要是每天都能喝到,我真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再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