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在城里转了大半日还没有吃过饭,肚子里也有些饿,但他是皇帝,皇帝要体面。

“朕是来感谢方先生的。”

皇帝道:“几年来,朕数次遇到危机,都是先生出手为朕化解劫难,朕早就该来向先生致谢......”

方诸侯抬头看了皇帝一眼:“不要叫我先生,你该叫我皇叔。”

皇帝的脸色猛的一变。

他片刻后起身,看着方诸侯说道:“先生于朕来说有救命之恩,但先生如此冒犯,朕也不能由着你......”

“你父亲的后腰上有一块旧伤,你应该知道,疤痕像是一个三角对不对?”

方诸侯问。

皇帝的脸色再次变了变。

方诸侯道:“那是小时候我和他一起玩,一起攀爬假山,我失足掉落,你父亲一把抱住我,我们两个同时掉了下去,他把我抱在上面而他摔在地上,后腰上的伤就是这样来的。”

皇帝的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他从没有听说过,自己还有这样的一位皇叔。

“别人都恨你父亲,每个人都恨,也包括你。”

方诸侯看向皇帝,皇帝竟是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哪怕方诸侯的眼神平静的像是无波的湖水。

因为方诸侯说中了,杨竞确实恨他的父亲。

“我不恨他。”

方诸侯说完这四个字,指了指座位:“坐下来说话。”

皇帝竟是有些发抖,他坐下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好像没了力气似的。

方诸侯道:“我知道你为何要来,我也知道我一去不返。”

皇帝的眼睛睁大,被人窥破了心事的那种感觉,尤其是被方诸侯这样的人窥破心事,这让他有一种自己是个小孩子,被人当众扒掉了裤子一样的羞耻。

“杨家江山社稷的事与我无关,只是你与我有关。”

方诸侯把最后一杯酒喝完,似乎有些满足。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小块银子放在桌子上,朝着牛儿笑了笑,牛儿却已经看出来事情不对劲,他听到了方先生说,一去不返四个字。

“今日可以不收吗?”

牛儿眼睛有些发红:“我一直说想请先生喝酒,先生只是不肯,每次都要付钱,这次......”

他话没有说完,方诸侯点了点头:“好,那今日的酒菜,是你请我的。”

他对牛儿笑了笑:“回屋去吧,我和陛下说的话,你也不要告诉别人,对你不好。”

牛儿使劲儿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里屋。

方诸侯看向皇帝:“陛下来找我,是觉得我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救大楚?”

皇帝沉默,他无法回答,他是皇帝,他尚且不能凭借一己之力救大楚,又怎么可能会真的觉得靠一个武者能救大楚?

他只是没有别的办法,只是能用什么办法就用什么办法,但他现在已经在后悔,因为他没有想到方诸侯会说那些话,他更想不到方诸侯会是他叔叔。

“我母亲是方贵妃,算是你父亲的姨娘,你现在想起来什么了?”

方诸侯问。

皇帝想起来了。

他的爷爷,大楚那位不顾朝廷反对不顾万民请愿,坚持要御驾亲征北伐黑武的皇帝陛下,坑死了大楚数十万府兵精锐。

如果要说起败掉了大楚气运这种事,那他爷爷比他父亲干的更好,他父亲只是什么都没干,而他爷爷什么都干了。

他以为自己会是千古一帝,明明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自信到以为可以灭掉黑武,再一统西域。

在大楚已经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他的爷爷坚持攻打黑武,导致大楚的府兵精锐损失惨重,叛乱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出现的。

方贵妃的父亲,是那个时候的楚御史台都御史方堂,苦劝皇帝不要北征,被皇帝下令打入天牢。

方贵妃去求皇帝,却又触怒了皇帝,被打入冷宫,怪就怪她说了一句......陛下不听我父劝阻,将来必会败于黑武人之手。

结果皇帝兵败,回到大兴城世元宫,第一件事就是以勾结黑武为名,下令将方大人一家满门抄斩,方贵妃竟是被定了凌迟,这是大楚立国以来第一次有贵妃被凌迟处死。

方贵妃的孩子那时候才不过十来岁,杨竞的父亲,那时候也只是十六七岁。

那位皇帝心狠到连这个儿子都没打算放过,下令处死......战败之后,他已经彻底疯了。

方诸侯道:“你父亲偷偷把我送出宫,告诉我不管发什么事都不要再回大兴城,能走多远走多远......”

方诸侯看向皇帝杨竞:“但我没听他的,我没有离开大兴城,因为我知道兄长会需要我做些什么,天下人都可以恨他,唯独我不能恨他,我不能阻止天下人恨他,可我能阻止天下人杀他......”

他说完这句话后问皇帝:“所以,你想让我离开大兴城去杀谁?”

皇帝摇头:“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