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讲说他的理念,号召平民要争取权利,要与贵族做斗争。要众志成城,修平民之桥,铺通天大路,叫所有人都能够大步地往前走。

他说“富而不仁”,说“贵而不名”,说这个世道应该如何公平。

他的讲演并不慷慨激昂,而是娓娓道来。像他这个人一样,有一种平实的风格。

围观的群众里,有一人出声问道:“小煜哥,你是仇视权贵吗?”

从“小煜哥”这个称呼,也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同楚煜之的距离是很近的。

这位以国为姓的青年,常年行走于街舍之间,虽超凡而归于凡尘里,没人觉得他突兀不该在此中。

他看向提问的路人,很认真地说道:“大叔,集众合力乃生权,显赫有功故而贵之。这些是必然存在的,我有什么理由去仇视呢?我并不仇视权贵,就像我不会仇视一颗樟树。”

“但你一直在说权贵,权贵。”路人大叔说道:“我听到有人说你就是只懂得眼红的,是只会仇富的那种人。”

“我认识白纸一样的人,我认识那种从小被保护得很好,心思纯净的人。我认识勇敢的贵族,我认识肯为名誉而死的世家骄子。”楚煜之丝毫不见恼意:“但我也认识另外一些人,他们脑满肠肥、臃肿恶毒。他们生下来就拥有一切,因而并不懂得珍惜。他们无能至极,却堂皇窃据高位。他们毫无操守,却可以呼风唤雨……”

“我仇视的是握权为私,贵而无担。”

他字句清晰地道:“我仇视的是那些享用国家最好的资源,却不能为国家做出最大贡献、甚至不肯做出贡献的人。”

“但那些资源,也是他们父辈挣的啊,随他们怎么浪费,有什么不合适呢?”路人大叔道:“就像我爹走的时候,给我留了几锭银子。谁也管不着我怎么花呀!”

旁边立即有人起哄:“刘老四,你爹还给你留了几锭银子?!你小子深藏不露啊!”

“去去去!”刘老四骂道:“老子这是比喻!比喻你懂不懂?”

“他们私下里怎么浪费银子,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确实没人管得着。”楚煜之道:“但如果他们结党而营,私相授受,自己显贵了,就把显贵的路子设关设卡,只让自己人走呢?”

刘老四挠了挠头:“我寻思吧,他们结党而营,私相授受,又没拿你兜里的钱,与你我何干呢?”

楚煜之问:“大叔,你做什么工作的?”

刘老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满豆腐的担子,一时不想说话,但还是说道:“我卖豆腐的。”

楚煜之又问:“你每天工作多久?”

卖豆腐的刘老四说道:“我每日在鸡鸣之前起床,忙活好一切,天才刚亮。早晨的豆浆很好卖,过滤的豆渣留着晚上做菜。卖完了豆浆我就卖豆腐,挑着担子大街小巷地转。有时候晌午会来这里歇一下脚,吃一碗面,有时不歇,自己带了面饼。什么时候卖完什么时候回家,卖到天黑也回家——算了,你们唠吧,我该去卖豆腐了!”

他挑起担子就走。

“大叔,等等!再问你一个问题!”楚煜之道:“你每日挣几文钱?”

“挣得不多,但也能糊口。”刘老四咧开了干裂的嘴巴,乐呵呵道。

“你知道为什么你挣得不多吗?”楚煜之问。

“我就卖个豆腐,能挣多少啊?”刘老四挠了挠头:“卖豆腐不都这样?”

楚煜之看着他:“因为你不够努力吗?”

刘老四想了想,蛮认真地说道:“我不是懒汉咧。我每天都干活的,一年到头不歇着。”

“我来告诉你因为什么。”楚煜之道:“你的钱是用劳动换的,别人的钱是自己捏的。他们说这团泥巴是钱,这团泥巴就成了钱,你却一定要打成了豆腐,才能够算钱。两种钱掺在一起,你的价值就被稀释了。这就是为什么你要这么辛苦!”

楚煜之看着他的眼睛:“大叔,你还觉得这跟你没关系吗?”

刘老四一时没有说话。

“假如你们去参军,你的荣誉是一拳一脚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别人的荣誉是花钱买来,甚至是一句话就换来的——别人花别人的钱,别人走别人的旁门左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楚煜之站在大樟树前,扯了扯嘴角:“你的努力就变得没有意义了!你的荣誉也注了水份!你的血汗因此变得可笑!没有关系吗?”

说到这里,他拢了拢袖子:“我觉得还是有关系吧。至少跟我有关系。我亲身经历过这些,我同义社的很多社员也都经历过这些。我们不想别人也这样经历。”

人群也一时没有声音。

这个世界是需要公平的,但公平有时候不能得到。而很多人已经习以为常,不觉得不对。

“走吧。”姜望转身。

“不看了?”左光殊跟上来问。

“已然见到。”姜望道。

左光殊一时不知道自己听见的是哪个字。

已然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