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张绣突然略显慌乱地从营部离去,顿时令刘树从刚才的阵阵恍惚中警醒过来,教导员意识到,自己拿着对方的毛巾所做出的下意识举动,不小心流露出了一丝暧昧。此刻营部里已经只剩了他自己,刘树看看四周,还是用张绣的毛巾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然后将毛巾叠好,放到了桌子上。

他想了想,决定将毛巾给张绣送回卫生班去(她和卫生班的女兵们住在一起),一来掩饰一下自己的心思,二来,这妮子明早洗漱时也需要用。

结果还没走到卫生班的营房,教导员就在夜色里发现了手下几个连长不寻常的举动。

刘树先是看见了7连长魏鑫。人高马大的魏鑫当时正和一个战士急匆匆地朝这片谷地的北边走,刘树一怔,根据今天规划好的营地划分,7连并不在那个方向。就在这时,6连长王双龙从6连营房方向奔过来与魏鑫会合,他们两个都跟在那个战士的后面,继续向北边走。

刘树疑心大盛:刚才在营部的短会上,魏鑫就对自己决定出兵黑石崖匪巢的命令推三阻四,而王双龙对此的态度显然也很犹疑。此刻,这两个连长聚在一处想要干什么?

刘树当即将张绣抛在了脑后,远远地尾随了过去。

于是,更令教导员惊疑的一幕出现了——在即将走到这片谷地的最北端时,他发现有个人提着一盏马灯,站在一栋简易的小木屋门前,显然在迎接另外两个连长。那是8连长鲁大江!

刘树的心跳明显快了起来。深更半夜,这三个连长撇开自己这个教导员,竟然私下举行聚会,无疑,他们要做对自己不利的举动。

待那些人都进屋之后,刘树悄悄地站到了小木屋的墙壁旁,偷听着屋内的声音——四面漏风的小木屋,清晰地传出了三个连长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和决策。刘树越听越愤怒,终于忍无可忍、破门而入!

从偷听到的这三个连长的言谈话语之中,刘树感受到了他们对他这个教导员军事指挥决策能力的质疑和轻视,同时也感受到了他们对副营长吴子健在这方面的推崇乃至膜拜——他们竟然要瞒着他、派人到河口村去请吴子健回到红星峡主持军事——这让教导员内心一片冰凉!曾几何时,刘树还自认为营长牺牲后、自己可以众望所归、顺理成章地兼任二营营长呢,现在看来,希望是如此渺茫。

被教导员的突然闯入搞懵了的三个连长,大惊失色之下,尴尬、惶惑、愧疚同时涌到了脸上,一时间,他们甚至找不出用来掩饰的理由。

刘树在这一刻反倒没有急着大发雷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匹马单枪地面对这三个手中有兵权、脑后有反骨的连长,多多少少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他严肃而冷峻地撂下了一句话:

“你们三个,一会统统给我到营部开会!”说罢,教导员就拂袖摔门而去。

刘树急急地奔回了营部,迅速集合了正准备就寝的通讯班的战士。二营的营部,直辖一个通讯班、一个卫生班(后来吴子健在5连拉起来的敌工队、炮兵班和重机枪班也归了营部直辖)。其中通讯班十二人含三名司号员,分别跟随营长、教导员和副营长,在某种意义上,也有一定的警卫员的性质(八路军的营一级指挥官,原则上不配警卫员)。此时,通讯班十二人,有四名跟随副营长吴子健在河口村,刘树的身边则有八名,半数配有花机关枪。

集合通讯班的同时,刘树还派人立即去找8连的唐指导员过来:唐指导员是刘树在二营一手提拔起来的,对刘树极为敬重和信任。

此时此刻,刘树最担心的是,三个连长抗命不尊、不到营部来开会,那样的话,自己靠着营部这点微末兵力,恐怕很难驾驭三个带兵的连长。然而,王双龙、魏鑫、鲁大江竟然垂头丧气地一个跟着一个地来了。

连长们原来佩戴的短枪,都先后被副营长吴子健收走支援了敌工队,重新发给他们的则是小马枪。小马枪虽然较三八大盖短了一截,但终究属于长枪,携带起来远不及驳壳枪便利;因此在没有什么军情的情况下,这几个连长并不像背驳壳枪那样随身背着枪。这一点,刘树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当三个连长赤手空拳地走进营部后,刘树立即就开始了厉声的训斥,逐条举证批判他们刚才在小木屋里的错误观点。

三个连长已经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和侧后,分布着营部通讯班的战士,几枝花机关枪明晃晃地端在手里——当然,乌黑的枪口眼下指向的仍然是地面——而刘树身前的桌子上,则横陈着他自己的小马枪,子弹已经顶火上膛。

手无寸铁的三个连长,顿时意识到了局面的严重性。在从小木屋来营部的路上,他们还觉得被教导员抓了现形、要挨一顿劈头盖脸的批了,却无论如何没有料到,先行一步的教导员竟然动了武力。

平心而论,除了在军事指挥能力方面,这几个连长对刘树还是非常尊重敬佩的,然而平日里和蔼斯文的教导员,这时流露出来的情绪和心态让他们大感陌生。8连长鲁大江眼见自己的指导员站在教导员的身侧,就频频向他使眼色,试图让指导员从中劝解;但对方却犹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