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工队队长肖俊平,在几乎是接近日落的时分,穿过文城火车站站前的小广场,走进了车站票房兼候车室。在他身后几丈远的距离,跟随着一名敌工队的队员,两人各行其路,装作一副互相不认识时的模样。他们此行,也是瞄着火车站南货场的濑名师团兵站而来。

徐旅二营与中央军391团联合作战的计划已经很明朗,从关门山脚下二营营部传来的情报当中,肖俊平已经大体获悉了二营在此次作战中的角色和目标;但是,吴子健副营长却出人意料地又向他下达了一个新任务:在联合作战开始前,迅速摸清文城日军兵站的武器弹药储备,同时评估能否趁着城外铁道乱战之际、从中偷取一部分的可能性。

接到这个命令的肖俊平,不禁大伤脑筋:此前,副营长交代过的拟从文城地下军火黑市购买急需的轻武器的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实施,想不到他竟然又打起日本人的主意来了!从戒备森严的日军兵站偷取武器弹药,可远要比从军火黑市花钱买难度大得多。

敌工队副队长的陈栓柱对副营长的新动议却显得十分高兴,他觉得如果能从日本人那里偷来军火,当然强于耗费白花花的大洋去买,八路军(红军)向来有从敌人那里抢武器装备的传统,这一次虽不是抢而是偷,性质却仍一样。肖俊平当着自己副手的面没有表露真实的想法,他何尝不知道不用花钱就能搞到武器的好处,然而,潜入日军看守严密的货场兵站去火中取栗,危险性也不言而喻。这个傍晚,他带着一名敌工队队员出现在火车站,就是要亲自近距离侦查一番日军的南货场。

暮色中的南货场,比火车站更早地亮起了灯。距离货场的栅栏还很远的地方,就已经有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在站岗和巡逻,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靠近,更别说进入货场内部了。远远地打量了这一切,肖俊平心下暗暗叫苦:副营长的这个突发设想,显然太过一厢情愿。

知道这一带遍布着日伪便衣特务,所以敌工队长也不敢做太露骨的观察;并且,南货场本身已经与火车站的月台相去较远,一般的旅客通常不到货场附近逡巡,肖俊平自然也不会冒险趋前。

除了日军官兵,还会有什么人可以自由出入南货场呢?

搬运工肯定是不行的,肖俊平手下的两名队员就在货场做搬运工,只不过他们是在民用的北货场;根据那两名队员的报告,被濑名师团兵站征用的南货场,平日里装卸货物的清一色是师团辎重兵联队的人,老百姓是绝对插不上手的。

肖俊平想到了铁道线上的人选,比如,车站上的调度员、铁道班工人,甚至火车司机,等等。这些终日与铁道和车站打交道的人,应该更多有机会进入南货场。敌工队要么结交他们,要么假扮成他们的人,方有可能执行副营长的大胆方案。然而,光有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这个方案执行起来最棘手的部分,当属如何才能在日军官兵的众目睽睽之下,安全地将偷取到手的军火武器运出戒备森严的南货场。

副营长吴子健毕竟也想到了其中的难点,因此,他特意向肖俊平强调了:如果采取这一行动就必定要选择二营与391团在铁道线上打响战斗之后的时机,那时候日军势必忙于整座文城的城防乃至派兵出城增援灵石一线,敌工队才有下手的机会。

脑子里琢磨着副营长的指示,车站上的肖俊平一时有些走神,直到火车的汽笛声突然拉响,才让他惊觉。那是月台上一列刚刚进站的客车,来自太原方向,它也应该是今天最后一列驶入文城的客车;自从同蒲路开始通行民用客车,几乎每天都有从北边驶来的客车和货车进站。不过,据北货场的两名敌工队员的观察,运送兵员和辎重给养的日军军列,仍然占据了同蒲路火车运行的多数;这其中,运送辎重给养的车次比例,又远远高于运兵的车次比例。

月台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肖俊平也裹夹在最后一批旅客当中,溜出了车站。如果让他现在就做出评估,那么敌工队长给予副营长的建议一定是:停止行动,再做观察和准备。只不过,他不清楚吴子健将对这一建议持怎样的看法?

惴惴不安、心事重重的肖俊平,缓缓地走回了位于东关大街上的成瑞祥绸缎庄;不料,就在他走到距离绸缎庄不足一丈远的地方时,蓦地一惊,昏暗的街灯以及绸缎庄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映照下,一辆三轮摩托车赫然停在那里!

这种全城并不多见的交通工具,基本上都来自守备日军,有的用来传送人员和信息,有的用来街头巡逻。此刻的肖俊平,甚至看清了摩托车车斗前面插着的一杆小旗,虽然旗面在无风的夜色里蜷缩着,但见多识广的敌工队长已经判断出,那旗帜毫无疑问是日本太阳旗!

日本人的摩托车怎么停到了自己的店门口?!难道是地下情报站暴露了?!

惊出一身冷汗的敌工队长,几乎就要拔腿开跑了,但瞬间之后他又冷静下来:不像有异常的样子,从半掩着的绸缎庄大门以及临街的窗子里露出的灯光,都显得很和谐,店内也没有打斗、喧闹的声音。并且,门口除了这辆扎眼的三轮摩托车,甚至看不到一个日本兵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