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汪明然没有心情出门,坐在家里也无聊透顶。他再次把《大同集》翻开,强迫自己认真阅读,读着读着,突然就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关于田政的文章,是赵瀚亲手所写。

文章内容,汪明然是认可的,但也仅此而已。他觉得吧,只要不是肥沃良田,其余薄田占了也就占了,更多的税收对官府有利而无害。

这种思想,不仅商人们有,产盐区的官吏也有。

官员和商贾都一致认为,侵占农民的盐碱地不算什么。所以,即便《大同律》有杀头的田政条款,官商勾结起来也同样肆无忌惮。又没把农民往死里逼,还提高了官府税收,谁特么会吃饱了撑的来较真?就算皇帝知道了,也多半睁只眼闭只眼。

可现在面临的,却是皇帝较真了!

连续抄写《大同集》的田政文章好几遍,汪明然扔掉毛笔,凄然一笑:“所以啊,他是皇帝,我是商贾。我觉得偷税漏税、贿赂官员才是大事,他却把侵占农民的盐碱地视为真正的大事。这《大同集》,以前都白读了。”

陆陆续续传来消息,汪明然彻底领略到皇帝对田政的重视。

许多收受贿赂的官吏,都能选择流放黑龙江,用以保住自己一条性命。唯独帮着盐商侵占农田的官吏,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秋后处决,连流放抵罪的选项都没有。

江苏官场,为之骇然。

田政是国之基石,这话大家都知道,现在理解得更清楚了。

事实上,产盐区的那些农田,或多或少都有盐碱化问题,粮食产量一直都不高,农民还得靠打工补贴家用。

朝廷对此没有完全卡死,产量特别低的盐碱地,地方官可以申请改为盐田。不过程序相对比较复杂,须得县州府逐级申请,由省里的户厅进行批复,再交给布政使签字确认,还要送到户部去中央报备。

一套流程下来,一两年时间就过去了。

耗时长久且不说,每年还有限额规定,不能大量的占用农田,几乎是挤牙膏式的予以批准。

地方官和盐商等不及,干脆先斩后奏,把农田占了再说,然后再慢慢递交申请。

这种土地政策,不利于工业快速发展。

盐场如此,其他工厂也差不多。申请工业用地,批复速度慢到吓人。荒滩荒地性质还好些,一旦涉及农耕土地,省里的户厅衙门,必须派专员实地考察,写成详细报告交给户部。

而批复下来的工业用地,督察院每年派往地方的巡视官,会拿着报备材料随机进行抽查。如果发现实际情况,跟报备材料有出入,那是要进行逐级追责的。

总的来说,越是耕地紧张的省份,工业用地就卡得越严。北方反而要宽松得多!

又是半个月过去,汪明然面前摆着一张抄来的官府告示。

徐颖勒令江苏全省清查土地,一是彻查工业用地情况,二是彻查农田的权属状况。并再次重申,买卖田皮田骨,契约一律无效。卖者无罪,买者重罚,卖者可报官拿回田产。地方官如果不管,可以到布政司击鼓喊冤!

另外,这份告示贴到了每个镇上,号召各村镇的农会活跃起来。县衙户科下乡清田时,农会有责任协助并监督。镇长和村长,不得阻挠农会的工作,事后打击报复者从严从重处理。

看着眼前的告示内容,汪明然竟有些幸灾乐祸:“好多人要掉脑袋了。”

我一个人倒霉多没意思,大家一起倒霉才舒坦。

从徐颖到扬州赴任,接下来的半年里,江苏全省大量官吏落马。杀头者27人,流放黑龙江抵死罪的42人,流放辽宁、台湾、琉球、吕宋的65人,徒刑坐牢者93人,罢官但不判刑的多达166人,罚俸反省的更是有300多人。

徐颖也因此多了个外号:官屠!

几家欢喜几家愁,大量官职的空缺,让无数人有了升官的机会。很多偏远穷苦地区的官员,由于政绩考评优异,被抽调到江苏当官。还有许多吏员,升到一品吏就很难再升了,这次也抽调了好几十个,扔到江苏提拔为品官。

赵瀚对宋应星说:“把江苏的情况登报,让天下官民都看看。着令各省布政司,照着徐颖的法子,全都彻查清理一遍。各省各级官吏,如果发现重大案情,地方主官又隐瞒不报,他们可以写信到督察院检举。必须实名举报,诬告是要追责的!”

“遵旨。”

宋应星觉得清理官场也不错,就怕好事变坏事,地方自查时为了政绩,会趁机报私仇搞得乌烟瘴气。又或者邀功媚上,胡乱进行攀咬,整出一堆冤假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