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一动不动,脸上青白变幻,就像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郭图静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什么也不说,陪着袁绍。他与袁绍相处十余年,清楚袁绍此刻的心情。作为曾经号令天下的盟主,离问鼎只有一步之遥,短短几年时间,被孙氏父子连续割肉,现在只剩下冀州,换了谁,心情都不会好。

对袁绍来说,五州在手和只有冀州绝对不是一回事,其实最大的区别就是主客关系。五州在手,冀州只是他麾下一只实力强大的劲旅,甚至不是最强的那个,他们只能听命于袁绍,袁绍却不会受制于他们。只有冀州,主客关系逆转,袁绍无他力可借,只有冀州可用,冀州世家、豪强的支持与否就能左右他的选择,主动权在彼而不在此。

眼下就是这个局面。现在不是袁绍愿不愿意救关中的问题,而是他能不能救,有没有这个实力救。在这个问题上,他说了不算,审配为首的冀州世家说了才算。不经意之间,袁绍就成了客,要看主人的脸色。现在兖州名义上还在袁绍手中,袁熙还控制了半个青州,审配已经如此。如果兖州失了,形势会如何变化?

不堪设想。

所以,兖州不能丢。即使是兖州已经残破,即使保住兖州的难度不小,袁绍依然要全力以赴,否则他的前景将更加黯淡。看破了这一点,郭图才可以犯颜直谏。他不用担心袁绍生气,他知道袁绍没有其他选择。与审配的**跋扈相比,他只是一个忠直之臣。

袁绍沉默良久,起身离席,提起案上的思召刀,来以庭中,仰首看天片刻,横刀长叹。“噫,天也,我袁绍乃至是乎?”

郭图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天生德于主公,孙策其如主公何?自古圣人未尝不颠扑,与常人不同者,乃其能扑而复振,反倒是一路坦途、战无不胜者往往一战而亡。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望主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成就大业,臣等也能附骥尾,为瑚琏之器。”

袁绍苦笑道:“公则,纵使我有心,奈天意何?”

“不然。”郭图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主公,天意昭昭,只是主公未明,请为主公言之。汉为火德,乃尧之后,继汉者为土德,舜之后,图谶言之甚明。孙策匹夫,学问不精,拼凑图谶,造作天意,不伦不类,徒引人笑。孙策鸠占雀巢,窃占虞舜故地,造舜避丹朱之谣,却以火德自居,岂不是自相矛盾?”

袁绍眉头微挑,若有所思。

郭图接着说道:“凡圣人作,必有人不自量力,欲以燕雀拟于鸿鹄,舜避丹朱不过其一也,孔子也曾遇阳虎之伪,乃有陈蔡之厄。以古喻今,此乃主公之厄也。譬如这宝刀利刃,不炼至百十,焉能吹毛断发?”

袁绍一声轻叹,持刀起舞。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高飞不起,起舞徘徊。祈天之风,扶摇万里。挟云卷浪,拔山蹈海……”

——

沮授追上了审配,拽着审配的袖角。“正南兄,正南兄,且听我一言。”

审配停住脚步,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沮授。“公与,上车谈?”

沮授松了一口气。审配来到车前,有侍者打开车门,审配也不客气,率先上了车。沮授暗自叹息。袁绍的地盘越来越小,审配的排场却越来越大,这可不是保身之道啊。如果不是今天情况特殊,他真不想和审配走得太近。

“公与?”审配探头,打量着沮授。

沮授挤出一丝笑容,上了车,坐在审配对面。车很宽敞,比普通的马车宽一半,车厢向外拓宽,超过了车轮,车轮上方正好变成两个小案,放些杂物。沮授坐好,审配放下一块木板,将两张小案联成一张大案,然后取出一幅地图铺在案上。沮授很惊讶,看起来这并不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而是一个移动的大帐。

审配看在眼中,得意地笑道:“军务繁忙,冀州四处烽烟,我难得安睡,这就是我的行营。”

沮授咧了咧嘴,却没接审配的话头。行营的确可以用于大将,但袁绍尚未称帝,审配便以大将自居,这要是传到袁绍耳中,袁绍肯定不高兴。

“公与是担心被我连累吗?”审配目光一闪,手指在地图上轻叩。

沮授一声叹息。“正南兄言重了,我只是觉得主公……”

“主公外宽内忌,不能容人,这一点我也清楚。”审配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两只酒杯,又取出一壶酒斟满,将其中一杯推到沮授面前。“所以我很担心,主公最后不是败于孙策,而是败于他内心的猜忌。”

沮授看着金光灿灿的酒杯,心中一惊。这是上等金釦漆杯,冀州本地不能生产,只有蜀郡的工官能做。袁绍有一套,是曹操派人送来的,审配怎么也有?他一口饮尽,将杯子翻了过来,在底部看到了蜀郡工官的印记,不禁惊愕地看着审配。审配却很淡定,不紧不慢地呷着酒。

“曹操送我的,应该是与主公那一套同出。”

沮授无语。怪不得审配愿意救人口更多的兖州,却不肯救人口不多的关中,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这套漆杯只怕是冰山一角,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