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千取了信,而后目光瞥了众人一眼。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冲,以及大学士虞世南人等各自坐着,个个盯着张千手上的信件,似乎心里都生出了好奇之心。

这个邓健,行事没有任何的章法,说实话,他这出格的举动,给朝廷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朝廷是什么地方,是将台面上的事,放到桌底下进行交易,而后再将妥协和交易的结果搬到台面来展示的地方。

因而在这里会有火药味,会有怒火,会有正锋相对,可是在任何时候,这里都好像是古井中的水一般,没有一丝的涟漪和波澜,不会给天下人看到桌底和幕后的刀光剑影。

而现在,邓健却将这一切摊出来了。

像是一个幽闭的密室里,突然开了一个小窗,阳光照了进来,却没有让密室里的人感受到了阳光的暖意,反而觉得刺眼,甚至是不适。

张千咳嗽一声,而后便开始念道:“师祖钧鉴:门下邓健,祖业务农为生,起于布衣,非王侯显贵之家,不食钟鼎……”

这个起头,没什么稀奇的。

房玄龄等人脸色木然。

陈正泰则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

李世民稳稳坐着,面上阴晴不定。

张千继续念道:“蒙师祖之泽,门下考入大学堂,开始学业,历代史籍,圣人书册,门下皆有拜读,尤其是儒书诸经,更是倒背如流。在学中时,门下废寝忘食的读书,不敢丝毫浪费光阴,既因对门下而言,读书不易。又因书中的道理,无一不令门下醐醍灌顶。门下那时起,方知原来圣人大道,知道圣贤们著书立说,所流传下来的事迹……”

众人莞尔,都瞥了陈正泰一眼。

他们虽不是邓健,但是或多或少理解一些邓健的感受。

张千扯着嗓子?接着道:“门下家中,并无阀阅,因而入仕之后?又因天资愚钝,虽为翰林?实则却是徒劳无功,对于朝中典故一无所知。同僚们对门下?还算客气?并没有刻意欺凌之处。只是贵贱有别?却也难以亲近。门下也曾苦恼?有心接近,后始醒悟?门下与诸同僚,本就高低有别,何须攀附呢?不妨放任自流?做好自己手头的事,至于那人情世故?可暂且搁置一边。将这仕途?当做当初读书一般去做,只需保持好学和诚意之心,不出疏漏即可。”

房玄龄等人咳嗽,他们其实无法理解邓健处境的。

毕竟……在座的,哪一个人的家世都不低,出门在外,哪怕是年轻的时候,也不会被人排挤。

张千又道:“今陛下厚爱,敕命门下查办抄没窦家一案,门下奉旨而行,本该循规蹈矩,不敢做出格之举。子思作《中庸》,倡导: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门下对此,深以为然。只是自查办此案以来,阅览诸账目,门下大骇,于是废寝忘食,数宿无法成眠……”

李世民听到此处,微微开始动容了,他手不安的拍着案牍,显得焦虑的样子。

房玄龄等人倒是表现平常,依旧还是淡定如初。

陈正泰则依旧低垂着头,还是有着心事的样子。

张千低头看着……似乎有些哑然了,因为他不知道,接下来该不该念下去。

看张千突然停下来,李世民猛地抬头,厉声道:“念!”

“喏。”张千惶恐的点头。

而后,张千便继续念:“窦家之财,有数百万贯之巨,土地无算,部曲数千人!可至门下看来,世上竟有如此肮脏之事。这些事,在书中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单以崔家而论,其贪墨之财,竟有七十二万三千二百五十二贯之巨,七十二万三千二百五十二万贯哪。学生父祖们务农之时,一年辛劳,也未有一贯的盈余。家父倒在病榻时,心心念念只想吃一个油饼,却依旧不舍,何也?市面上油饼贩卖五文,五文钱,家父思虑再三,舍不得啊。”

“可一个崔家,举手之间,便捞取了万万之数的油饼,这些油饼,倘使给家父分食,可吃万年之数。”

“咳咳……”长孙无忌拼命的咳嗽,他憋着有点想笑。

可是……这一点都不好笑。

这殿中每一个人的心思都各有不同,可是他们永远都无法去想象,邓健会用这样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万万之数的油饼,即便是一日吃三顿,也足够天下的百姓大快朵颐了。

这数目对于朝廷,是一个数字。

对于邓健,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仰,他的美好愿望里,至少在从前,就是能吃饱,且还能吃好一些。

这行文之中,已经不再是简单的书信了,更像是一封控诉。

本以为……邓健乃是钦差,而如今,从字里行间,邓健却像是成了苦主。

张千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李世民。

李世民脸色僵硬,绷着脸道:“继续念。”

张千继续点头:“门下观此案,实是灰心冷意,窦家十恶不赦,大理寺与刑部与其余诸家如豺狼。纵是天子,雷霆大怒,又何尝不是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