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他来到阴间的第五年。

牛头马面们其实也挺好,除了长相有些奇特外,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

这里其实也没有阳间的那些书描写得那般恐怖,就是天有些暗沉,地上开的彼岸花太过艳丽,来来往往离开的人比较多而已。

他着实是不那么喜欢这些艳丽到了极致的花朵,因为这会让他心中萌生出一种立刻把这花给她送过去的想法。

但是他们现在是不能相见的。

他实在是想她了。

可是一想到能在这个地方好好地等等她来,自己就特别的高兴。

今日是他在这里等她的第十年。

记忆有些模糊了。

许是挥发出来的孟婆汤闻多了,他有些不太记得他们之间的过往了。

但是幸好,看见地上的那些彼岸花的时候,自己还能想起她微笑的容颜。

他还没有忘记她~

他的世界里面还有那个叫做阿娇的女人。

此时的他终于墨白,为什么当时他答应在地府停留二十载的时候,牛头马面眼里流露出的那抹深意。

也终于明白当年的那个大师嘴里说的话的深意。

地府——从来不是思绪健全的人该停留的地方。

在这里待久了的人迟早会因为地府无处不在的瘴气而迷失自己。

不过没关系的。

他还能在这里等她。

再有十年就好了。

之前那么多年的时光,他还不是一个人慢慢地熬过去了吗?

他想看着她过来。

她答应这一次要来寻自己的。

所以他还不能忘记。

今日是他来到地府的第十五年。

记忆已经完全退化了。

他不记得很多与她的过往,不记得她的容颜,不记得她的声音,唯一记得的是她的名字“阿娇”以及初见时的那一句“金屋藏娇”。

他与她大约相见读书时。

她是教书先生的女儿,那日,小小的她穿着一件粉色的碎花小裙子,拿着一本泛黄的书,坐在青石台阶上细细地读着上面的文字。

那一天,阳光正好,小小的人儿捧着书的样子成了他一生的珍藏。

那本书大约是《汉武故事》,细小但是清脆的嗓音念出“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也”的一刻,他便想将这个小小的姑娘明媒正娶地带回自己的家,然后给她最好的一切,然后当他心中最重要的那一个人。

最后……还原金屋藏娇的最美好的意思。

但是他却没有做到。

汉武帝给了他的阿娇金屋,但却没有给他的阿娇美好的一生,让她一生就这样渐渐地毁在了冷宫之中,毁在了嫉恨之中。

他盛文比不上汉武帝,所以自己没能将阿娇取回家中,没能给她美好的一切,没能给她美好的一生,让她白白蹉跎了十年。

他为自己没能将阿娇娶到怀里而难过,也为阿娇白白浪费了她珍贵的十年而难过。

但是幸好,他没有娶了阿娇,不然的话阿娇浪费的将不仅仅是那十年。

他在当孤魂野鬼的时候就在想,是不是任何一个用金屋藏娇来讲述的爱情都不会有善终。

所以这个一开始美好到令人心碎的词语才会在后世变得那般的讽刺,变得那般的可笑。

时间会摧残一切,包括自己以为能够永远记住的东西。

他和她的过往终究是被地府这瘴气狠狠地抹去了。

但有一点,时间是不能抹去的。

那就是身体对这个曾经刻骨铭心的词的反应。

白驹过隙,时光匆匆流逝,转眼二十年之期已经到了。

他也终于能从繁忙的公务之中离开了。

看着眼前混沌的景色,他的眼里一片暗沉。

按理他是该跑到桥的对岸去,然后按流程,按步骤去投胎。

听说,他活着的时候,是一个有功德身的人,但是兜兜转转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到底还是忘记了。

他就这样蹲在奈何桥的这边,看着对岸人头涌涌,像一条黑色的死亡长河,看着这边彼岸花开,鲜红的花瓣铺就一条瑰丽的心中花园。

他忘了自己呆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只是自己手中紧紧地攥着的那张纸片时时刻刻告诉着他,他不能走。

若是此时此刻走了的话,自己会恨自己的。

就这样,他坐在三生石旁,用自己的手指在上面细细地描绘着自己手上纸条的文字。

阿娇、阿娇、阿娇……

他像发了疯那样用自己的手在上面描绘着这两个字的轮廓,发了疯似的反复念着这两个字的读音。

时间久了,三生石上竟是出现他心心念念的两个字。

可是,此时的他已经不认识这两个字了。

没有一个灵魂能在没有地府加护的情况下撑得过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