祢衡仍不死心,再三追问,说着说着,言辞便尖刻起来,对徐岳冷嘲热讽。

随侍的徐岳弟子们大怒,纷纷撸起袖子,要与祢衡对阵。徐岳却很淡定,摆手示意弟子们稍安勿躁,不紧不慢地地说道:“敢问阁下,是天道在前,还是人事在前?”

祢衡不假思索。“自然是天道在前,有天地方能生人。”

“嗯,那是天上的星辰多,还是地上的人多?”

“这个……”祢衡有点拿不准,谁没事算过这些?他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天上的星辰多些吧。”

徐岳点点头。“那我就问心无愧了。”

祢衡微怔,随即反应过来,气得无语。孙策笑笑,对荀彧说道:“可见言语都是小道,真正的学问才是大道,人切不可本末倒置,否则难免自取其辱。”

荀彧忍着笑,点头附和,只是他不愿落井下石,转而说道:“大王崇天道,尚大体,垂拱而治,诚为天下之福。”

孙策哈哈一笑。“是啊,希望大夫以秦为鉴,尽快制出能让君臣各得其所的新礼来。这样的事,大可不必等贾生、董生,迁延数十年。”

荀彧心中一动,随即拱手施礼。“彧定竭驽钝之力,不负大王所望。”

祢衡在一旁听得清楚,斜睨了荀彧一眼,搁了撇嘴,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说。

在观象台盘桓了半天后,孙策起程返回汤山。荀彧、祢衡一路陪着孙策步行,到了山下,正准备各自上车,荀彧抢上两步,挡在孙策面前。

“大王,臣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大王点拨。”

“大夫说来听听。”

“大王不信天命,信民心,大吴因民心而立。民心善变,且易为人所用,万一哪一天有田和之流,裹胁民意,鸠占鹊巢,奈何?”

孙策歪着头,打量着荀彧,无声而笑。荀彧忍了很久,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了。由此可见,他是真的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解决了这个问题,剩下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再难也会有解决办法。

“这种事要分两种情况来说。”孙策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一是此人真的能代表民意。那我孙氏不妨让贤,退食一城,总比刀兵相见好;一是此人并不能代表民意,只是诈伪,那大夫所制之礼就要有所防范,不能让王莽之流钻了空子。你说呢?”

荀彧若有所思,微微颌首,向后退了一步,一揖到底。“多谢大王。”

“大夫,努力!”孙策还了一礼,举步上车。郭武过来,关上车门,马车辚辚远去。

荀彧站在路边,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队,一声轻叹。

祢衡走了过来,打量着荀彧,语带讥讽。“大王给你答案了?”

“虽不具体,我却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来听听。”

“不急。”荀彧向自己的马车走去,腰背挺直。他扬扬袖子,朗声道:“大王今年尚未而立,就算到六十五岁退位,还有三十七年时光,足够我制出新礼了。”

祢衡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他迈步追了过去。“荀文若,我有一计,你想不想听听?”

荀彧停住脚步,转身看着祢衡。“正平若有金玉良言,彧自然求之不得,当以好茶相待。请!”

——

观象台一晤后,荀彧打开了思路,制礼迅速推进,很快就拿出了第一个草案,提交公卿讨论。

新朝鼎立有很多仪式,曾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祭天,以示君权神授。但孙策偏偏申明不信天命,荀彧之前之所以迟迟没有进展,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荀彧保留了祭天的仪式,但是将祭天的意义修改为道法自然,崇尚实事求是的研习天道,并遵循天道来治人事,而不是闭门造车,从各种经典中寻找牵强附会的理由。

理所当然,祭天的地点定在了观象台。

这个改动虽然有一些异议,但大部分公卿表示同意。仪式保留了,而且更加隆重,既尊重了传统,又赋予了新意,有新朝气象,也符合吴王一直以来的理念。

祭天之外,荀彧又增加了一项:祭地。大致仪式与藉田类似,以示天子重农之意。民以食为天,农为百业根本,种地的农民——如今称为农士——更占据了天下户口的九成,当之无愧的中坚力量。祭地时,邀请各地农士代表参与盛会。

因为吴王倡男女平等,荀彧将蚕礼一并纳入其中,农士代表将以夫妇为单位。

祭天在观象台,有现成的建筑,无须新建。祭地则需要新建一座台,以各州所献之土筑成,取名先农台,既表现重农之意,也有各州贡土臣服之意。

祭地之后是祭祖。这个祭祖不仅仅是祭孙氏祖先,更要祭历代先贤。荀彧提议在太学中建先贤台,绘历代先贤图像于其中,召集太学诸教授、学子聚讲,各州使者,百业代表与会,以示重人之意。

祭天地人之后,才是正式的登基大典。大致按既有礼仪,只是取消了一些繁琐的步骤,加之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