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面色肃然,点了点头,道:“你去大同之前提的那个建议,我思来想去,觉得颇有道理,便给东野去之以私函一道,询问其意。”

高务实忙问:“东野先生如何答复?”

“他不肯。”高拱摇了摇头,叹息道:“他在回函中说他为官三十余载,未能侍奉双亲,先前老父仙逝,他丁忧守孝未毕,便被先帝强召而回,已是极为不孝。如今既已致仕,正好亲视汤药于老母榻前,以尽人子本分,何其乐耶!又随手附了一首小诗,曰:茅厦三间蔽日,槿篱四面遮风。几上一编农谱,壁间几幅耕图……倒是优哉游哉。”

“这……”高务实顿时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三伯以为,东野先生不肯回京,真是因为,呃,真的只是因为要临亲尽孝么?”

高拱笑了笑,又摇了摇头,道:“东野是由嘉靖十四年的金榜,以二甲第四名入选庶吉士,我却在乡试之后蹉跎了十三个年头,到了嘉靖二十年才得登金榜,比他迟了足足两科……当初我与他一同入阁,他也恰好排名在我之前,如今我欲请陛下起复于他,则他回来必然在我之后,换做是你,你会作何想?”

高务实也有些为难,揉了揉鼻梁,郁闷道:“可是眼下殷历城走通了内廷门路,取中旨入阁的可能性很高,他这个人……侄儿以为多半难以与三伯同道,如此内阁之均势恐将失衡,若不引入一名志同道合者,只怕事有不谐。”

殷历城者,殷士儋是也,他是山东历城人。

高拱自然也明白其中缘由,否则也不会给“东野先生”去信询问他是否愿意接受起复了,此刻听高务实这么说,也点了点头,道:“这我自然知晓,只是……为何你前次要说高南宇不足恃?他本是以疾乞休,如今病已大好,待殷士儋入阁之后,礼部尚书出缺,高南宇便正可起复原官为礼部尚书,如此过个三五月,我便可以推荐他入阁。高南宇与我是同年,资历又不如我,再加上他是个忠厚之人,入阁之后当可安居我下,有何不可?”

南宇,是高仪的号,高仪此人是高拱同科的二甲第一名,隆庆初年因病请辞致仕。在原本的历史上,隆庆六年时因为内阁只剩高拱和张居正二人,高拱于是借隆庆之口将高仪起复,又推荐入阁,结果高拱与冯保相争之时,高仪却胆怯不敢相从,后来高拱被逐,高仪又吓得病情加重,没多久便呕血而死了。

简单地说就是,高拱拉他入阁本是想多一个盟友小弟,结果此人一点作用都没有发挥出来,简直浪费名额。

高务实心中叹息:有何不可?有历史证明此人胆小怕事、毫无担当,根本不足以做你的同志啊!

但这个理由高务实无法宣之于口,只好说:“侄儿听说高南宇之病,似是肺痨,此疾并无根治之法,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犯?此不足恃之其一也。其二则是,南宇公此人虽然安贫乐道,也不似揽权胡为之辈,但他同时也有些……怎么说呢,不作为。三伯欲平衡内阁,此公未见得敢与李、赵相争;欲大治天下,此公也未必能善用其权,为三伯佐助。是以,侄儿以为南宇公不足恃。”

这两条理由并非高务实杜撰,高拱听了便也有些迟疑,沉吟片刻,不肯言语。

又过了一会儿,高拱才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东野此人,性情耿直,要想起复于他,又居我之下,实在有些难办。”

高务实想了想,忽然问道:“三伯,我记得东野公除了两任天官之外,还曾两次为乡试主考,一次为会试主考,更作《学约》、《四思箴》、《四畏箴》、《九字图说》、《续邺乘》等,堪称著作等身、学富五车?”

“那又有甚稀奇?”高拱诧异道:“他是乙未科二甲第四,才学胜我十倍。”

“才学胜我十倍”乃是古代文人称赞别人的习惯说辞,高务实自然不会当真,不过以高拱的性格,能如此称赞于人,那也是很不容易了,可见这位东野先生的本事,至少是甚得高拱推崇。

高务实笑了起来,眨了眨眼,道:“三伯,你说……侄儿是否能有幸拜入东野先生门下?”

高拱呆了一呆,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以此理由,先将他请来京师再说?”

高务实笑而不语。

“这个办法倒是可以一试。”高拱想了想,道:“不过,郭东野治学严谨,而且不喜收徒,即便是数次出任考官,门生无数,却也很少与门生故吏联系。如今他又已经致仕三年,你想拜入他门下,只怕并不容易。”

高务实道:“总是一条路子……方才三伯让我去安阳,是想要我代三伯说服他接受起复么?”

高拱点了点头:“你虽年幼,毕竟是我近亲,也算他的晚辈,你携我亲笔信函代我前去拜见他,他自然能知道我的诚意。”

高务实笑道:“这封亲笔信怕是要请三伯重写了,这次不写请他出山起复,就写请他教授小侄学业,三伯你看如何?”

高拱想了想,思索着道:“可以是可以,不过……那你要再等几天才能出发。”

“嗯?”高务实怔了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