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西直门,城门紧闭。

城楼下,一辆豪华马车停在护城河边不远,十几骑随从模样的骑士护卫四周,另有一名领头骑士勒马立于护城河最近于城门处,正在高声叫喊。

“城楼上的人听着,爷再最后警告你们一次,这是文华殿大学士、顾命辅臣张阁老的车驾!张阁老因相度大行皇帝山陵而中暑,此番是回来就医的,尔等再不打开城门,万一阁老有个万一,尔等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要治罪严惩!”

城楼上,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的小校冷哼一声,也高声应答“国朝自有规制,除非边境有警,京师城门夜间不得擅开!漫说是张阁老,便是圣上亲来叫门,本将也不敢乱了朝廷制度,给你开门!”

“你!”那叫门的骑士大怒,恨不能跳上城门几耳光扇死这城门小校。

可是再怒也没辙,京师城门何等雄伟,护城河何等宽阔,别说跳上去了,就算站在此处射箭,也根本够不着那厮。

“好好好,你等着,会有你好看的!”

撂下一句狠话,骑士气冲冲地调转马头,跑到车驾前,脸上又是羞愧又是气愤地禀报道“老爷,这城门校尉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管小的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开门,请老爷降罪。”

马车中的张居正面色本就苍白,现在更是难看之极,想了想才道“往南走,去阜成门看看。”

那骑士却似乎没了信心,劝道“老爷,不是小的多话,咱们先走德胜门,被拦住了又转去安定门,又被拦住了现在西直门也被拦住小的就怕去了阜成门也没用,今儿晚上这些五城兵马司的蠢货只怕是脑子全都坏掉了!”

“全都全都?”张居正喃喃念叨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忽然一掀车帘,撩起衣袍,竟然要下车。

那骑士吃了一惊,忙伸手拦了一下,急道“老爷,您可是在中暑昏迷,这是报呈了皇上的!”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很简单您这下车一走,可就有欺君的嫌疑了。

但张居正却充耳不闻,轻轻推开骑士的手,道“无妨,过了今晚,本阁部或许也无所谓再多一条欺君之罪了。”

那骑士大吃一惊,惊疑不定地看着已经缓缓下车的张居正,有些紧张地问道“老爷何以这般说?您可是顾命辅臣。”

张居正却不答,甚至脸色也很平静,只是因为他此前就有些中暑,又受了一整天的颠簸,现在的脸色确实有些病态。

“扶我上前看看。”张居正是个极讲究仪态的人,他竟然会开口让人搀扶,只能说明他此刻的身体是真的有些难以支撑。毕竟这个年代的马车即便再怎么豪华,也没有什么好用的减震装置,他以中暑的病体强令马车飞奔而回,早就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差点吐出来了。

骑士不敢怠慢,只能扶着张居正上前查看。

张居正的视力比较一般,一直走到护城河边才看清城楼上的情况。

但他却也没有多细看,只是稍稍看了一下,便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还是来迟了啊难道今晚就能见分晓?怎会这么快呢?”

那骑士忍不住问道“老爷,您在说什么呀?”

张居正此时已经转过身去,慢慢朝马车走回去,语气冷淡地道“你看不出这城楼之上与平日有何不同吗?”

那骑士闻言,下意识回头又望了一眼,迟疑着道“好像也没有很大不同啊就是,呃,好像比平时人多一点?”

“呵呵。”张居正毫无语调的“笑”了一声,淡淡地道“火把密集,哨岗整齐,堂堂指挥使亲上城楼坐镇若在寻常时候,只有虏骑逼近京师近畿,他们才会这般紧张。”

那骑士张大了嘴,满脸不可置信“没听说有虏骑入寇啊?现在连俺答都称臣纳贡了,蓟镇又有戚总戎坐镇,蒙古左右旗都不可能现在入寇才是啊。”

“虏骑入寇?”张居正冷笑一声,语带嘲讽“本阁部在一些人的眼中,大概比虏骑的威胁还是高出不少的,说起来,倒真该和他们道一声多谢抬爱啊。”

骑士目瞪口呆。

而与此同时,西直门城楼之上的守将也松了口气。然后他连忙转下城楼,走到一处转角位置,冲着一名三十多岁的文士直接单膝跪下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道“吴掌科,事情办妥了。”

被称为吴掌科的文士毫不客气地接受了这名身着指挥使服饰的守将一礼,微微颔道“不错,你做得很好,朝廷自有祖宗法度,无论是谁,都不得例外。”然后顿了一顿,又道“你能不畏强权,坚守原则,虽是为将者的本分,却也算是难得。嗯,今年的考评,依本官想,你应该能拿个上优了。”

那守将心道你也是强权啊!

不过面上却是堆满了笑容,用一种感激涕零地语气回答“小的多谢吴掌科关照。”

那吴掌科也不叫他起身,却又问道“哦,对了,他们这次又朝哪去了?是阜成门吗?”

守将恭恭敬敬地道“好教吴掌科得知,他们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现在就停在城门外。”

“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