柩之前。

此时此刻,姜望、姜无忧在天子的右手侧,右手侧再往前,是同样站在座椅前的囚电军统帅修远。

修远再往前,则是站在灵柩旁边的姜无邪、太子妃、大齐皇后。

隔着灵柩,皇后的对面是太子姜无华、十四皇子姜无庸,一者形容哀戚,一者泪痕未干。他们再往后,一排座椅之前,是站着的曹皆和陈符。

所有人都缄默着,等待天子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天子祭臣,父亲祭子。唯独灵柩,永无回应可能。

姜望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齐天子,但仍如初见那般,只感受到深不可测的威严。

他修为越深,官职越高,见得越多,想得越远……就越是能够领略到齐天子那种莫测的强大。

翻手为云覆手雨,整个大齐帝国系于其身,动念之间,摇动整个现世。

今时今日身穿丧服的他,或者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父亲,但谁可以忽略他的帝君身份?

这灵堂内外,谁敢不悲,谁敢不痛,谁敢欢笑?

又真的都伤心吗?

无非天子悲,于是天下悲。

他站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需要洞穿多少迷雾,才能够看见人心?

齐天子静静看了灵柩一阵,然后终于移动了目光。

他自左而右,将整个灵堂扫了一遍,如巡山河。所有被他目光触及过的人,莫不忐忑。

“陛下。”皇后迎上前来,挽住他的手臂,柔声说道:“来给无弃奉炷香吧,他一定也等你很久了。”

齐天子没有说话,任皇后挽着往前走。

白色丧服之下,身如山岳。

说起来姜望至今未曾细看过天子的面容,此时此刻也只垂眸看到,天子的左手,搭在了姜无弃的灵柩上。

这是一只骨架分明、握紧天地的手,而此刻在灵柩边缘,轻轻地搭了几次,终于走过这灵柩,来到了供桌前。

皇后捻了三炷香,在金色的烛火上小心点燃,才递给天子。

天子将这三炷香奉上,而后又是一阵沉默。

这沉默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整个长生宫,渐而静止了。

仿佛这个世界,到了失声的时候。

所有的声音都偃旗息鼓,连私语的人都不再有。

天子为何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

齐天子转过身来,他背对供桌,面对姜无弃的灵柩,也面对着灵堂里、乃至灵堂外的所有人。

“姜青羊。”他忽然开口道。

姜望心中一跳,立即往前一步:“臣在。”

天子的声音落了下来:“今日丧礼,礼有其时。外间奠席都未坐满,你便来了。来得这样早,是为了给朕看吗?汝欲为幸进之臣乎?”

这话很轻,但又很重。

像一座巍峨高山,压了下来!

皇后一听就明白。

对于今日灵堂中发生的事情,天子是有不满的。哪怕发生的只是暗涌!

这话是说姜青羊,又何尝不是说皇室这些人在姜无弃灵前的种种表现呢?

这个意思,皇后懂,太子懂,姜无邪懂,姜无忧也懂。

但无论天子是要敲打谁,对于被点名的姜望来说,这就是高山压顶,天塌地陷。这就是天子之威,加于一身。是四海之怒,覆于一人。

他不能不惶恐!

姜无忧在心中斟酌着措辞,正要开口,忽见得旁边白影一动。

身穿丧服的姜望再往前一步,一个转身,隔着姜无弃的灵柩,与天子正面相对。

“还请陛下收回此言!”他如是而言。

天子难测的眼神落下。

姜望承担着难以形容的重量,却站得笔直,毫无动摇。

在这灵堂之内,朗声道:“臣以为,哀悼之情,祭祀之心,存乎一念,没有早晚之分。天子英明神武,不曾开小人幸进之门,那又何来幸进之臣?臣寸官寸爵一俸一禄,皆为大齐浴血而得,天子焉能以幸进二字轻慢之?臣今日起得早,便来得早,如此而已。真不知祭十一皇子,还需度以时刻!”

他拱手拜倒:“陛下这番话,伤臣何极?臣担不起,也不肯担!请收回!”

满室缄然。

曹皆看着那昂然直立的天骄,张了张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姜青羊何其刚烈,竟然敢面斥天子,叫天子收回言论!

他其实看得分明,天子之所以点名姜青羊,其实只是因为,今日若要敲山震虎,姜青羊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此时此刻,在长生宫主已经死去的现在,天子无论是点名敲打哪位皇子皇女,都很难不被视为某种信号,会直接影响到储位之争。

而像他和陈符这样的帝国重臣,却也不是天子可以轻侮的。尤其是修远,刚刚才摆脱嫌疑,结束了囚居状态,他相交多年的老友,此刻正在法场受凌迟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