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田氏初祖,是他亲手开辟了这个世家。

昔年言官曰此功大不敬,敢言吞龙,有犯上之嫌。忠勇伯台前请罪,要自斩其功。

武帝大笑,说什么他妈真龙?何等劣物,能适我尊?忠勇伯尽管吞海,为朕武功!

又赏言官百金,嘉其敢言。又责言官百棍,罚其妄言。

终武帝一朝,大泽田氏都是齐国水军主掌,封地也名“大泽”,常于迷界争锋。忠勇伯田文僖年纪较轻,是在武帝已经复国定鼎、稳定朝局之后,才开始崭露头角,错过了最容易得功的复国战争。

但其人勇冠三军,忠心耿耿,在那些复国名勋已经占据朝堂的时代,仍然杀出一条血路,建功无数。有他的开拓,累勋后代,才有今日位在齐国一等名门行列的“高昌侯”之爵。

也就是后世子孙不肖,才被褫夺军权。

直至现在,田安平掌握斩雨。

这夜鹏吞龙功施来,真个八方带雨,天地鼓风。仿佛吞尽天光,使晴日归夜。

令人几乎能够窥见,初代忠勇伯的勇毅。

但夜色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无穷剑光似天光,便已将它撕破!

传说中杀力极怖的所谓“夜鹏”,几乎是在成型的那个瞬间,还没来得及完全张翅,就已经被斩碎了。

千万支晶莹剔透的锋锐小剑,轻而易举地撕裂一切防御,将夜色席卷,如浪涌潮奔,顷刻将田安平淹没。

此时姜望甚至剑未出鞘。

剑未出鞘,万人阻道道中死!

“姜望不可!”

“姜兄弟且住!”

“青羊!”

在场众人,无一人对田安平有好感,但几乎同时出声,都慌急地阻止姜望。

田安平再怎么说,也是大齐帝国九卒统帅。

焉能以口角而殴死?

就算再不愿意,也必须要承认——死一个田安平,要比死一个李龙川严重得多。

今天的姜望都担不住!

这些朋友的担心不无道理。

姜望却只是反掌一推——

无论晏抚、温汀兰、李凤尧,抑或照无颜、许象乾,全都被他这一掌推远,飞出千丈外。免得再有干扰,也免得溅血在身。

而他踏步往前。

只一步,长剑便出鞘,人已近身前。

那千万支晶莹小剑所结的剑冢,恰在此刻向内塌陷,被一吞而尽。

铁链缠身、绞成铁甲一副,田安平仍是天涯台前那副诡异的甲装姿态,在流散的剑气余波中站直了腰杆。

姜望一剑捅来!

如此简单的动作,却完全不存在反应的余地。

姜望拔剑就是为了出剑,出剑就是为了杀人。

一切都是刚刚好,仿佛田安平就是在等这一剑。

铛!

虽有这金铁交击的脆响一声。

长相思却仍是长驱直入。

与其说那一声是剑尖被什么所阻隔,倒不如说是此剑有意发出的警鸣。

喀嚓!喀嚓!

田安平身上,铁链所结的甲衣,竟然发出清晰的冰裂般的响。

一刹那四分五裂,半角链环飞。只剩几条残链,挂在田安平褴褛的身上!

那黑色铁链游动如蛇,此时亦如死蛇,被斩尽了灵性。

斩雨统帅的满头披发,竟显枯色。

唯独是他本人的眼睛,仍然清亮,生机犹在。

啪!

他闪电般地探出手来,单手握住了剑刃!

虽未能阻止长剑入腹,却阻止它更进一步。

掌心为剑气所伤,迸出鲜血。鲜红一霎转黑色,血气变成了幽光。他的掌心好似笼住了一团混洞,就以这混洞为鞘,将天下名剑长相思钳住。

手腕上系着的残链,这一刻疯长不休,连缠数缠,顺着他握剑的手,一路缠满剑身,且往更上方、向姜望的手臂蔓延。

凭空炸出一团火星!

就此截住铁链的进势。

那铁链的链头骤然扬起,如活物般惊惧避退。却还是被数点火星飞溅其上。

蓬!

烈焰熊熊,瞬间将正在近身厮杀的两人吞没。

真火永燃的烈焰世界,就这样在这片海域铺开。

外人所见,或许只是数千丈方圆的一团巨大火球。

身在其中,才能得见此世何其辽阔。

天有无穷宽广,火有无限波澜。

千种火兽,奔行其中。百般焰鸟,翱翔于空。

在这火焰的世界里,有一座巨大的、钢铁所围的城池。

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田安平,嵌在这座城池的门洞里,仿佛得到了某种恐怖力量的支撑。本该蜷缩却直挺着,本该虚弱却炙烈着,本该痛苦却咧嘴笑着!

而一袭青衫、纤尘不染的姜望,与他只有一线之隔,正在此城外。剑已入城,仍然插在田安平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