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涉山山道中间,有一团聚拢的、形如巨大刺猬的兵煞。那是刘羽恩所部结成的钢背阵,已经被齐军兵煞所吞噬。

所剩不多的残部,在齐军的兵煞浓云中做最后的挣扎——也很快就平息了。

从始至终,刘羽恩没有对太寅的命令表现出一丝迟疑,让他填死山道,他就毫不犹豫以身填之。没有让他走,他就未移动一步。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悍不畏死?但钢背阵形成的同时,就已经拒绝了士卒的分离。

所有三千夏军将士,捆绑在一起,一同沉寂在齐军兵潮中。

而率部结成弦刀阵的宋学武,整个人在瞬间燃起了血焰。

万合沸血阵对士卒的要求非常低,因为只需要士卒提供血气力量,而无需做别的努力。

气血如柴薪,熊熊而燃,宋学武所控制的兵煞,他的血气,他的道元,他的所有力量,全都向山巅上的太寅聚集。

红光飞血像一条条血色丝带,瞬间连接到了山巅,涌入太寅身前的血色阵盘。

远远看过来,像是那一面代表大夏帝国的万里山河旗,已经被鲜血染透,于是万千血光飘丝缕,飞荡在雄峻的涉山!

因为太过痛苦,宋学武的面容都已经扭曲,完全不能够再看出本貌。但他却大声地吼道:“将军!我宋学武的名字,可会留在史书上啊?!”

整个弦刀阵都燃烧了起来。

军阵中是一声混着一声的怒吼。

“我李阿牛!”

“我魏国忠!”

“我杜隆!”

……

三千个此起彼伏的声音,是千声,又如一声,明明如此嘈杂,却又如此齐整。随着整个弦刀阵的燃烧,一齐炸响!

又一齐,湮灭了。

领军在群山之坳的吴玉明,先是受命率部轰山,后来又接到命令撤退——按照旗令,他所部要等到第二批次,撤退的同时,要做好阻击敌军的准备。

才能平平如他,是拼了老命才做到太寅的要求。

而此时,太寅又改了命令要在涉山死战!

他反倒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担心……自己做不到太寅将军的要求了!

赴死而已,哪里谈得上一个“难”字?

“将军,老吴先走一步,来世还要在你麾下……打痛快仗!”

午阳城一战,真是畅快啊……

怒吼声中,吴玉明亦是点燃了兵煞,沸腾了血气。这兵煞如油锅,被一点火星子所引燃,顷刻血气烧成燎原火。

涉山之巅发生的变化,当然不可能避过齐人的眼睛。

万合沸血阵所引发的动静,更是堪称壮烈!

无边血气力量,咆哮着涌出,拦截在突进的欧阳永之前。

他有些惊讶,但仅止于惊讶。

这些力量虽然浩瀚,但驳杂不纯……只能稍稍迟滞他的速度,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甚至于他若是肯多损耗一些力量,这点迟滞也是不存在的。

但他毕竟是容国的国相,受征召才来此——阳国覆灭之后,容国较之以往,也更不自由。星月原之战年轻天骄林羡被征召,伐夏之战不仅国相都要出战,还要派出军队。

当然,齐国给予参战诸国的待遇向来优厚,追随齐国征伐,也是很多东域小国积累国家资源的重要渠道。

只不过于此刻的欧阳永而言,身在齐军之列,却非齐人。争功时自是要争,此时军功已经到手,搏命却是不必。

少一些损耗,就是为容国多挣一些资源。

“冥顽不灵!我当掌毙小儿辈!”他如是喝道,大袖飘飘,踏山登岳。

气虽煊赫,势也无匹,却是且战且行。

作为这支齐军的统帅,谢宝树此刻终于露头,他飞在军阵上空,长发乱舞,以狂歌神通,加持儒心正言,予以‘警示’——

“太寅,毋以虚名杀好汉!现在停下,还能保全士卒性命。我可以做主,保你不死!保你太氏富贵!”

儒心正言乃正统儒门道术,号称持心问道,警醒迷途,是为音杀移心之法。谢宝树以狂歌神通催之,威能不容小觑。

但万里山河旗下,太寅不发一言。

他甚至没有给谢宝树一个眼神。

他带来涉山的夏军将士,有一万零三百七十二人。

这些人,全部都系上了身家性命,相信他的决策,随他而战。

这些他应当为之负责的袍泽,在万合沸血阵中的声音,一个个的声音……他全都听到了。

泪水还未来得及涌现,就已经被他逼退。

因为此刻他需要更清晰的眼睛!

他以前所未有的认真,重新注视着此方天地。

一切人和事,都变得很缓慢……

强大的齐军,壮烈的夏军,山风明月,长夜土石。

他依然与大步登山的欧阳永对视,依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强大,可是他的神魂,已经不再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