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中姜望尤其注意范斯年。此人是秦国国相,不仅常在君王侧,是百官之首,还执掌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秦镇狱司,权柄不可谓不足。

他也是列国唯一一个出席此等场合的国相。或是因为许妄还在虞渊镇守,脱不开身。又或者,是最近有什么大动作,要跟那位号称“布衣谋国”的王西诩打对台?

观其法相面貌,颇为清瘦,倒不似传闻中那般凶恶。

“姜小友对我很感兴趣?”范斯年的巨大法相忽然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像是一潭古井,幽深难测。

简简单单的问题,却降临渊海般的压力。

在睁眼之前,这巨大虚影只是一种投射、一个印记,在睁眼之后,它就是真正的真君法相!

真君者,当世绝巅。天然俯瞰众生。

渺渺苍生,岂有不朝者?

姜望拱手为礼,不卑不亢地道:“大秦国相,天下弘名。姜望有幸得见,不免多看了两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真君不要见怪。”

范斯年淡声道:“说到天下弘名,这几年倒未有及得上你姜望的。我对你可也很感兴趣。”

姜望道:“这是我的荣幸。往后也请真君多加监督,规束我言行,免我行差踏错。”

范斯年倒不至于同一个后辈真人唇枪舌剑,只呵呵笑了两声:“好说。”

这番暗流涌动的对话,便算是揭过,双方都没有再说什么的意思。

但这又不是私下传音,在场可也不止他们。范斯年可以决定聊天什么时候开始,但不能决定聊天什么时候结束。

“束你什么言行?”却是屈晋夔的法相不知何时也睁眼了,冷不丁插话,严厉批评姜真人:“谦卑是美德,过分谦卑就虚伪。你已经做够好了,西境谁能及你?有些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在哪里趟黄泥!你也要听他规束?你们都八竿子打不着,秦国人的手有那么长?”

这位大楚帝国的虞国公,生得是相貌堂堂,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堂皇气象。屈舜华的美貌,多多少少有些继承。

但他其实是楚国四大三千年世家核心人物里,最平易近人的一个。不然也不会自己开个黄粱台,亲自做菜给人吃。

他不像淮国公左嚣那么霸道,没有宋菩提那样的杀气,也不像安国公伍照昌那样冷。

姜望犹记得随屈舜华去拜访这位公爷时,虞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给人一种松弛的感觉——严苛的主人绝不能叫下人如此放松。

而此刻眼神一肃,却也顷刻体现威严。一字一字,都劈头盖脸地往范斯年身上砸——范斯年少年时期被仇家追杀,是躲进粪坑里才得脱身。所以才有这一句趟黄泥。

“哈哈哈哈!”止恶禅师的金身法相一阵摇晃,止不住笑道:“有些人就是自以为是惯了,不吃些教训就不懂得悔改。几千年都是如此。哪有变化?”

他没有眉毛,故而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凶。

但笑起来的时候,不止是凶,还加了许多狰狞,使得凶中有恶。哪里像个和尚!

相对于范斯年,他的年龄和辈分,的确可以给予几分“忠告”。

涂扈笑眯眯地道:“止恶禅师在说谁啊,我怎么听不明白。不妨具体些,谁这么不懂事,竟然惹您发笑?”

一开口就被围攻,范斯年却也并不恼,一脸的风轻云淡、岁月无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辈绝巅,更应有所承担。姜真人有大功于人族,当然自由无羁。但他既然要入阁太虚,担当重责,我们这些年纪大的,总要在旁边看一看的。”

屈晋夔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翡翠扳指,雕刻秀丽山河,煞是漂亮。此刻他漫不经心地转着这枚扳指:“哦?这么说,你同意他入阁?”

此言一出,环八卦之台的诸多巨大法相,同时睁眼。

一道道恐怖气息冲天而起,仿佛将这太虚山门,都拔高了万丈。所有衍道真君,全部到齐,法相皆临!

大齐军神姜梦熊,一脸的生人勿近:“那就表决吧。”

说着他抬了抬眼皮:“我同意姜望入阁。”

姜望愣怔在原地,脑瓜子嗡嗡的。

这就……开始了?

不选一选吗?

不说说条件?

不用我拔剑打几场……一场都不用打吗?

欸?人到齐了吗你们就这样?都不用问问有没有人跟我争名额?

我被内幕操作了?!

原来我才是关系户!

从迷惘到质疑再到理解,他只用了一息时间。最后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个质朴的笑容——这就是真人速度。

屈晋夔盯着范斯年。

范斯年笑着摊了摊手:“太虚阁本就是给年轻人搭建的平台,姜望又是史上最年轻的洞真修士,我为什么不同意呢?”

屈晋夔‘哦’了一声:“既然范相国都同意了,那我也同意吧。”

范斯年道:“您最好是一直这么支持我。”

“正表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