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猪大力也没地方坐,便杵在角落,环抱双臂,静静地看着整个场子。

究其原因,是相较于平日,酒馆里多了许多休假的妖族战兵。虽是不着甲,个个放浪形骸,骨子里那种正规军队的气质,却是抹不去的。

平日里凶神恶煞的几个看场小妖,这会都跟鹌鹑似的,纯粹作为侍者忙来忙去,半点凶相不露。

别说他们提刀抢地盘的时候有多狠。

论狠论凶,匪哪里比得上兵?

为了避免麻烦,猿小青今天都没有来酒馆。

不管猿老西偷偷在供什么神……邪神也怕正规军。

作为猿老西曾经的得力干将,现在主动往边缘退的猪大力,是察觉到了猿老西暗地里的发展的,猜测猿老西或许也拜上了某个邪神。

但一来他与猿老西有感情,猿老西现在状态很好,并未受损,二来他也需要现在这个身份来掩护自己,所以故作不知。

等哪天他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再斩那邪神也不迟。

酒馆里喧声阵阵,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往日里让他迷醉的浮华气氛,现在只让他感觉无趣。

这个世界太浮躁太怪异,只有冰冷刀锋能够让他寻回安宁。

旁边一桌几个妖怪在小声说话。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兵莽子回城?”

“傻了不是?人族那边正在庆祝道历新年,这时候一般都休战。自然就有很多战兵轮换下来休息。”

“哦哦哦,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妖族所用的太古历与道历自是不同的,妖族本也没有什么迎新年的说法。但是经年累月的战争之下,双方也都有了或多或少的默契。

包括各处战场的烈度,包括在人族道历新年、妖族太古历天恩日的休战。

“道历新年?”猪大力嘟囔了一句,也便抛在脑后。

而酒馆的地下房间里,藏在神道空间中的六欲菩萨,却是轻声一叹。

这段时间忙这个忙那个,不断编织各种可能性,努力探索回归的道路,几乎忘却了时间。

一晃眼,竟然已经是道历三九二二年的新年了。

屈指数来,自冬月末失陷霜风谷,他在妖族领地已经挣扎求存了一月有余。

时间不算太长,可感觉又是那么漫长……

安安怎么样了?

还会快乐地长大吗?

好友故交会如何牵挂我?我的封地百姓、门客属下,又如何?

那些过往荣华真如云烟,所有的记忆,全都留在另一个世界,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很遥远了……乃至于府中的藏酒,乃至于所欠的债务,乃至于太虚幻境的福地排名……

独在异乡为异客。

……

……

宽大僧袍掩盖了身姿。

菩提枝面具藏住不知本貌的脸。

一双黑色皮制手套,紧贴着或许纤柔合度的十指。

这便是来自洗月庵的女尼,玉真师太。

这是她在武南战场上给人们留下的具体印象。

就像洗月庵这个宗门一样,让人感到神秘。

听过甚至见过,但是并没有太多认知。

或许因为那场战争的强度太高、发生得太突然,所以显得太不真实。才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是在很多人的感受里,那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

而武安城与南天城隔着霜风战场各退三十里的对峙局面,好像也已经让人习惯了。

这只是天狱世界里,人族与妖族的诸多战场中,规模不很大的一个。

淮国公左嚣已走,大齐军神姜梦熊已撤。

天妖蛛懿躲起来养伤,猿仙廷和麒观应也都离去。

站在绝巅的强者,翻掌之间天地转。

来时惊雷激电千万里,去时晴空一片悬金阳。

齐国朝议大夫闻人沈和羽族真妖雀梦臣,是双方在如今这片种族战场上的最高统帅。他们都有相当的克制,保持了一定的默契,自那以后的战争更像是练兵,死伤都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这段时间以来,石门李氏的李凤尧、李龙川,贝郡晏氏的晏抚,青崖书院的许象乾,甚至是华英宫主姜无忧,都轮番来过妖界,来过武安城。

大家都清楚,名为历练,实为悼念。

在这座纪念那个人的城池,悼念那个或许永远不能回来的人。

这里毕竟是齐国负责的战场,在喧嚣散去后,仍留在这里的“外人”并不多。

玉真师太便是那不多里的一个。

她好像是个寡言的性子,专注于修行。

每战必参与,每战必陷阵。战争结束后,就回到城里临时搭建的庵堂中。燃青灯,敲木鱼,诵念佛经。

那位并不掩饰傀躯的月天奴师太,总是陪在她身边的。

“你在看什么?”城墙的一角,月天奴缓缓走来,出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