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郡的时候他就已经总结了许多情报,鲍氏遍布齐国的马车,也是他的眼睛……再加上今天田安平走出观澜客栈,就迈出跃升绝巅的这一步,现在他已经可以确认,田安平当年杀柳神通,必有隐情。

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可以挖出真相来。

朝争之险,甚于战场,明枪暗箭,他都很擅长。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准备,他足能杀其名职,夺其爵禄,将其悬首。

可惜没有时间了。

踏出绝巅的这一步,就是田安平的回应。

绝巅田安平和洞真田安平,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后者尚在窥真,前者堪当国柱。

昔年柳神通事件的真相,早就摇摇欲坠的扶风柳氏……已经不够份量了!

田安平这个人的恐怖之处,他是亲见的。

当年在扶风郡看到那血腥残酷的现场,他就笃定田安平将来有踏足绝巅的一天。

只是后来天子重责其身,封功十年,令之金身退转,叫田氏戾公子成了很多人眼里的废人,他也才把目光挪开。

恰恰是经历了这样的毫无希望的十年,田安平还能跃成洞真,在齐夏战场一战惊名,才更见恐怖!

田安平能够这么快走上绝巅,他是不意外的。

有的天才就是为打破常理而存在。

曾经他也是这样的天才……

但人生总不免艰苦险阻,这苦海总是有千难万难。世间天才何其多,能够把天资都兑现,本身也是一种罕见的能力!

谁能不惧浮云遮眼,想到哪里就走向哪里,眼睛看到何处,就抵达何处呢?

更多是心中有无穷自由,身上有无限枷锁。

如他要拖拽着整个鲍氏往前走,似重玄明图不得已身化浮图净土。

昔日齐名之天骄,都未能走到最后一步。

他本打算等伯昭神而明之,承继朔方伯位,他留下一个蒸蒸日上的大齐名门,再专注于自身的绝巅路……

人生多风雨。

作为一个当世真人,明明也还是求索的年龄。但不知为何,近来总觉得自己老迈。

老而老矣……

或许是心衰。

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他在雨中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始终面无表情。

直到某一个时刻,腰上的玉珏亮起辉光。

他将这块玉,握在手中。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淋湿了他的衣裳。

有一瞬间他眉峰竖起,冷峻得可怕。

但他拿着玉,放到耳边,下意识地嘴角微微咧开,放缓了声音:“玄镜啊,什么事情?”

“想爷爷啦?呵呵呵。”

“你说你知晓一桩中古时代的秘闻,是吗?涉及谁?不能说名字?哦,跟枯荣院有关?”

“嘶——当初那位在冥土布道,是为了在幽冥世界……果真?”

“中央天牢吗?”

“这件秘闻……是你维宏堂叔在枯荣院旧址发现的?”

“你周围有没有人?乖孩子,这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让你维宏堂叔也不要跟人说——算了,这事你不用管,我让英勇伯约束他。”

“什么?昌华伯已经把你维宏堂叔送进了都城巡检府?以‘私藏佛经,探究枯荣院’隐秘的名义?”

“昌华伯在你身边?”

“也好……也好。北衙不会把维宏怎么着,他在里面,也好守口如瓶。”

雨好像没有停的意思,风更大了。

当代朔方伯紧紧地拿着玉珏,在骤雨中独自往前走。

“你慢慢说,别哭。玄镜……怎么了?”

“爷爷听着呢。”

“你今天运气很不好?上吐下泻差点咽气?出城掉进陷坑?回城路上你骑的马突然暴毙?回家突然昏睡做梦,梦到自己死了?梦到一尊佛像把你吃掉?”

“我,知道了……”

“不要怕,那只是梦。永远不会实现。爷爷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家里人都在吗?”

“孩子,你会非常优秀吧?你会比重玄遵和重玄胜加起来都更优秀吧?”

“你现在有没有清醒一点?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永远记得?”

“鲍玄镜……对,你姓鲍,叫鲍玄镜。”

“爷爷给你取名叫玄镜,是希望你能成为伯昭那样的孩子。但你毕竟是仲清的血脉……你如果完全不记得他,对他也并不公平。”

“记住你的父亲鲍仲清,你的伯父鲍伯昭吧,毕竟他们都对得起你——只给你留下了遗产,没有给你留下问题。”

“玄镜啊。”

“爷爷有点累了。”

“今天就聊到这里吧。”

鲍易最后把这枚玉珏握在手心,慢慢地捏成了碎块,又揉成粉屑。

雨好重,云被压到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