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那天晚上回去,他蒙在被子里无声地哭了好久。

但他现在什么也没有说。

夏太后的声音又道:“去年剑锋山的决策,是哀家和众卿一起做出,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在当时最恰当的决定,拉长了时间之后,在今日变得不妥。可若是能够撑过这一劫,时间再拉长十年百年,或许又是对的。谁有洞穿未来的眼睛呢?先贤卜廉亦有远古之谬,咱们不必翻旧账了。”

她并不缺乏承认错误的勇气,可是她不能够承认错误。

因为这件“错误”的主导,乃是虞礼阳。

是虞礼阳反攻剑锋山失败,是虞礼阳被姜梦熊击退。在以众击寡的局势里,虞礼阳甚至没能护住太华!

打不过姜梦熊不是错误,但对局势的不清醒、对实力的误判,虞礼阳难辞其咎!

可是……

岷王虞礼阳是在神武十七年成就的真君,长久以来,一直被视为神武年代夏国崛起的希望——一个国家还能够有新生的真君成长起来,如何不是兴盛的证明?

他一度给了夏国人太多信心和勇气,本身亦是夏国唯二的衍道真君,是抵抗强齐的根本。

此时如何能因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再来怪责这撑天的柱石呢?

夏太后的声音是动听而亲切的,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威严都深蕴其间。多少年来,总是能给人以一种内心安定的力量。

她用这样一番话,为剑锋山的事情盖棺定论。

然后又道:“和谈自是不可能的。非是哀家不舍得社稷,先帝留下的基业,哀家替他守了三十二年,九泉之下若能相见,也并不愧对与他。但众卿家不妨想一想,那姜述是何等样人?”

“当年他就一意吞夏,不顾多方阻拦。诸国国书去了一封又一封,他一边假模假样地回复,一边进军。直到仪天观真正落成,才肯退兵。他不是被咱们谈回去的,是被咱们打回去的!”

“这一回,他先暗调曹皆,助牧国拿下离原城,促成牧景之争。而后又在星月原与景国交战,赢得天骄之争,逼得景国撤去了仪天观。一步步行至此刻,选在牧景爆发全面战争之时,挥师百万东来,他的决心,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他的吞天野望,早就已经彰显。”

“他要的不是一城两城,不是一府两府,他要的是我大夏二十一府膏腴之地,要的是我大夏千年历史积累。”

“我大夏不亡,想来他难以安枕!”

夏太后的声音回响在宝华宫内,给所有人以清醒的觉知,打破那尚存的割地求和的幻想。

“太后圣明!”

镇国军统帅龙礁站将出来。

这是一条昂藏大汉,生得相貌堂堂,在这宝华宫里,亦是全甲在身。

他有一种坚毅的气质,给人以不可摧毁的观感。

此时只道:“姜述狼子野心,欲壑无填。要想让他退走,只有让他知道,夏国这块硬骨头,会崩坏他的牙!”

他抬头往上,面向整个夏国的最高统治者:“臣今日披甲而来,随时可以出征!臣若战死,无须棺椁,便任马蹄踏之,血肉混于夏土!”

“好一个龙礁!”珠帘后夏太后的声音道:“不愧我大夏名将,未负勇名!”

两相对比,愈发显得奚孟府怯懦。

在许多大臣异样的目光中,奚孟府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只道:“大夏死一名将容易,三十二年前,就死了很多。可大夏建一强军何其艰难!龙将军,你若战死,马蹄踏之,一了百了。镇国军若覆,您何以教我?”

在柳希夷失言之后,奚孟府的词锋显然锐利了起来。

龙礁转面看着他,仍对他保持了相对的尊敬:“国师大人,战与不战,全凭太后一言而决。我只能说,若为战,我不惜死。我麾下十万将士,以镇国名之,敢不死在倾国之时?!”

奚孟府微微颔首,表示敬意,然后道:“我尊敬您的勇气,但您的死,未见得能够解决问题。十万镇国军战覆,更本身就是巨大的问题!”

“敢问国师大人!”奉国公周婴在这时候走了出来:“您认为,什么能够解决问题?”

作为夏国名门周氏之家主,周婴是与太华并称的当世真人

他自然是有质疑奚孟府的底气和资格的。

他也的确没有客气。

“割一城?”

“割一府?”

“进降表?”

“削帝号?”

他往前一步,便问一声。

愈见厉色,愈见激烈。

词锋如刀似枪。

“如那昭国之主,摇尾乞怜,‘愿为一齐侯’?”

“还是说——”

他走到了奚孟府的面前,几乎与其人贴面:“直等到你为齐国之国师,问题才算解决?”

他的眸光已是冷得吓人,冷笑一声:“看来咱们考虑的,不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