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与吴安持又到一处厅堂坐下。

此间器物平凡,远不如方才坐侯的厅堂来得奢侈,之前女使端的天青色茶盅都是汝窑所出御器,但在这里不过是普通的瓷碗,顿时富贵气象一洗而尽。

至于壁上挂着的字画,也从侍女,宴游,主宾相宜的主题,一律都换作了山水农桑之类,也皆非出之名家的手笔。

其中有几幅题字出自主人家濡毫所作。

章越看到其中一句诗。

兰台开史局,玉斝赐君馀。

宾友求三事,规摹本八书。

汗青裁仿此,衰白盍归欤。

诏许从容会,何妨醉上车。

章越猜到这是吴充入史馆时所作。

还有一首诗。

全吴风景好,之子去弦歌。

夜犬惊胥少,秋鲈饷客多。

县楼疑海蜃,衙鼓答江鼍。

遥想晨凫下,长桥正绿波。

章越心道这首诗倒是上佳之作。

章越转眼看一旁架上贮书,几案上还置有鸦树图纹的符石砚屏。

砚屏旁题着一副字,上面写着《吴学士石屏歌》。

歌云‘晨光入林众鸟惊,腷膊群飞鸦乱鸣。穿林四散投空去,黄口巢中饥待哺……’

章越看了一眼落款正是翰林学士欧阳修。

吴安持介绍道:“这是嘉祐元年时,欧阳学士修唐书时观此砚屏书予家父的。”

章越看得出这砚屏是吴充极得意之物,于是笑道:“好砚屏,好诗作。”

章越转而又看到几方砚台,砚色纯净细腻。

宋朝读书人都喜好收藏名砚,正有句话道‘美人的镜子,文人的砚台’。

吴安持对章越道:“此砚乃爹爹知地方时所得,呵气之可得水。”

章越道:“竟有如此神奇?”

吴安持点头道:“这是当然,爹爹当初还曾赠予泰山一方,言此之时,老泰山却一笑道,纵得一担水,能直几何?坚不肯收下。”

章越不由失笑,这等呵气得水的名砚,简直是宝物,王安石却道纵你呵得一担水,又值多少钱。

这王安石真是执拗得可爱。

二人话说到一半,即听得脚步声传来。

章越,吴安持连忙正襟危坐。

随即一名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挑帘入内。但见他身材中等,面蓄三缕长须,气度绝佳,是一名翩翩的中年男子。

此人就是与章越有过一面之缘的吴充。她如今任京西路转运使,也是一路的最高行政长官。

吴安持上前引荐章越,章越行礼道:“见过吴伯父。”

吴充点点头道:“当年吾在朝堂与郇公(章得象)多有交往,见到你不由又念起故人了,坐下说话。”

三人重新入座。

吴充道:“我家二郎多次在我面前提及你。他一贯眼高于顶,少有将同辈往家里领的,听他这么一说,倒是令我有些好奇。二郎能看上的朋友,定是了得。”

章越道:“我与二郎君虽说同斋,但相处时日短暂,若处久之后,恐怕就不如当初了。”

吴安持笑道:“三郎说笑了。”

吴充点点头,喝了口茶后问道:“度之,家中还有什么人?”

章越道:“哥哥嫂嫂侄儿,尚在老家浦城。还有一位二哥改籍入了同宗一位叔父家中。”

“哦,浦城老家我中了进士后,倒是多年没回去了,你哥哥在老家作何营生?侄儿有无读书?”

章越道:“哥哥在老家经营一间食铺,月盈有三五十贯。至于吾侄早已发蒙,如今亦拜在小侄恩师伯益先生门下。”

说到这里章越又补了一句:“吾侄天资聪颖,日后学业必胜过在下。”

吴充点点头道:“你既是老幺了,那么长嫂即是宗妇,她平日待你如何?”

章越道:“小门小户不敢称宗妇,但长嫂自嫁入我章家既操持上下,内外皆井井有条。而且长嫂对小侄极好,之前我上学读书多赖她拿箱底钱出资助。后来也是她一路操持,方有了小侄今日,说来就是长嫂为母。”

吴充道:“听闻你侄儿出众,即知汝嫂教子有方了。如此贤惠的妇人,甚是难得。既是长嫂为母,你日后亦当以母亲来孝敬。”

章越感激地道:“吴伯父说的是。小侄谨记在心。”

吴充又道:“你说你二哥改籍别宗,又是怎么一回事?”

章越道:“还请吴伯父见谅,小侄不太愿与人谈及此中情由。不过斋舍中同窗皆知此中来由。”

吴充点点头道:“人都有难言之隐,倒是我冒昧了,你至汴京有一年多了,可有去哪里逛过?”

章越道:“去过大相国寺,金明池,至于其他倒没怎么游玩,太学里课业繁忙,小侄一直都在斋舍里。”

吴安持从旁道:“爹爹,此我可以旁证。三郎在太学读书从未‘感风’,不见他有夜宿外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