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为根据方才的口供,在心里,再次梳理了一遍案情,也是对整个案件做一次复盘。

一切的开端,在崔三郎的手下的线人“蛇头”钱三身上。

此人身具多重身份,最重要的一层,也是最本色的,乃是西市街头的泼皮。

正如苏大为当年亲手结果的牛二一样。

泼皮这种人,便是底层无赖,类似后世的混混,黑社会马仔。

这种人常有各种恶习,酒色财气,五毒俱全。

每天睁开眼,想的就是如何弄钱。

这钱三也是如此。

此人好赌。

光凭崔三郎手里那份线人的微薄收入,自是远远不能满足他。

他是从小在西市长大,各种江湖门槛,讹人的手段,全都玩得炉火纯青。

不知何时起,他盯上了武顺家。

通过多方渠道打听和判断,断定武顺能被自己拿捏,于是开始用各种伎俩来讹诈钱财。

提笔写到这里,苏大为想起自己当年因为查案,在高建的果子脯遇见武顺的情景。

当时武顺便是偷卖王府中不用的家俱。

苏大为那时心里还疑惑,不知武顺为何要这么做,她就这么缺钱?

现在来看,一切都合上了。

确实缺,有个不停上门讹诈的无赖,她又无力抵抗,贺兰越石又常年在外公干,家里孩子还年幼。

这一切,都助长了钱三的胆量。

人的欲望、胆量,都是一步一步养出来的。

一次次顺利得手,令钱三更加大胆,甚至在得知贺兰越石死了,对武顺的美色也起了贪念。

可惜钱三忘了一点,孩子会长大的。

已经渐渐成人,而且身具诡异之血的贺兰敏之终于忍不住,暴然出手,险些将钱三给杀了。

那一次,是真的吓到了钱三。

但他回去后,越想越不甘心,后来纠集了一批无赖去武家闹事。

虽然最后武顺息事宁人,还是赔了一笔钱。

但当时贺兰敏之那杀气腾腾的眼神,还是让钱三心惊。

此后他消停了一段时间,没敢再去武家。

苏大为派不良人查过,钱三此前去赌钱,输得很惨,还欠下赌坊的“高利贷”。

这种泼皮无赖,不怕良善之人,但却对赌场畏之如虎。

无赖只是混混,人家开赌坊的,才是真的黑道。

被利钱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钱三应该是极为惊恐。

恰好在那个时候,他意外得到了那封倭人与鲸油灯坊交易的书信。

这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

情急之下,他也故不得许多,便上门想去找灯坊的人讹钱。

结果,没料到那天在铺子里的崔三郎十分硬气,直接命人将他打了出去。

这说明两点。

第一点,崔三郎背景很硬,不惧无赖泼皮。

第二点,崔三郎并不觉得这封书信有什么问题。

钱三被打出去后,怀恨在心,但他拿崔三郎和鲸油灯坊没什么办法,便将此信,交给了倭正营的崔六郎。

他连崔三郎的名字都不清楚,自然也就不知清河崔氏各房内情。

可这么做,虽然能出一时之气,却无法解决他缺钱的危机。

赌坊的人日日催债……

恰在此时,钱三听说,武顺搬家了。

他一个西市底层混的泼皮如何能识得当朝武皇后,更不会想到,武顺居然有一个这么有出息的妹妹。

多年讹诈成功,早令他将武顺看扁了,觉得找此妇人要钱,乃天经地意之事。

虽然有些惧怕贺兰敏之,但最终,想要钱的念头,压住了恐惧。

他去了搬家后的武府……

再往后,一切便明朗了。

贺兰敏之多年来早就对钱三恨之入骨,假意允诺给他一笔钱,骗得钱三欢喜。

然后在约定之日,他提剑登门。

甚至,很可能贺兰敏之封住大门后,便历数钱三对武家的讹诈。

钱三心知大事不好,暗中用随身炭条,撕下衣角,在布上写了一笔。

不及写完,察觉对方要杀人,只来得及将布吞入喉中,拚命咽下。

以贺兰敏之展现出来的力量,钱三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便被贺兰敏之从背后……

等等,贺兰敏之用的是剑。

那么,当日动手的另有其人。

苏大为想起那天在贺兰敏之府里,那个有六只胳膊的异人。

摇了摇头,提笔继续勾画。

现在看来,布帛上留下的那个“l”笔划,自然不是崔,也不是武,不是贺,而是“敏之”的敏字起笔。

高大龙就站在苏大为的左手边,自然一伸脖子就能看到苏大为写些什么。

可惜他不识字,那些圈圈线条,在他看来如同天书一般。